叩问一块石头(上)

陇东报 2018-12-02 01:02 大字

本报记者 禄永峰

1920年6月4日,中国第一块旧石器在华池县出土,距今约1.8万年。这块来源于旧石器时代、看似跟普通石头没多少差异的珍贵旧石器,让人难以想象,它从深藏大地万年到考古发掘出土,从“失踪”数十年到重新展现于世人,期间经历了多少鲜为人知的神奇秘事。

一匹白马。不对!是两匹白马,一匹马驹背上驮着他的野外考察用具,他骑在另一匹壮硕的白马上,慢悠悠地穿梭在黄土高原的山川、梁峁之间,所到之处,不忽视任何细节。

骑在骏马上的人,是著名地质学家、古生物学家、考古学家桑志华。

他来自法国,在中国,当时似乎没有人把他当成“不速之客”。还记得吗,25年,他的足迹遍及中国北方各省,行程5万多公里,采集地质、古生物标本达几十万件,收藏在其创建的天津北疆博物院。

他的跨国考古发掘,不少都是震惊世界的。比如,他在宁夏发现和发掘了水洞沟遗址,成为中国最早发现、发掘和研究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遗址;再比如,他在甘肃华池县上里塬幸家沟发现和发掘了万年以前古人类曾经使用过的一块完整的石核,这就是中国出土的第一块旧石器,距今约1.8万年。

令人颇为不解的是,埋藏在中国地下响当当的水洞沟遗址、第一块旧石器等遗址和文物的考古,一个个为何是由法国人发掘的?查找相关资料不难发现,桑志华对中国的文物发掘并不是一次偶然行动。

鸦片战争后,中国国弱民穷,一些国家为了掠夺中国物质资源和麻痹中国人意志,纷纷派来科学家和传教士,桑志华正是1914年以法国天主教耶稣会神甫的身份来到中国的。

还好,在这样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桑志华只是做了一位学者,一位探寻人类文明的学者。他把自己一生最好的年华留在了中国北方。

我来到华池县的山沟里,寻访桑志华当年发掘中国第一块旧石器的发掘之路。2018年,已经距离第一块旧石器出土时间过去了98年。

1919年至1920年,桑志华分两次在华池县境内进行了考察和发掘。

历史上的庆阳,曾经是林草茂盛的草原。经过数百万年的地质演变,众多野生动物深埋地下,不见天日。近代以来,当地农民常常在沟壑纵横的黄土层中发现化石。老百姓将这些化石称为“龙骨”,并将它们卖给中药铺。

依照教堂传教士和群众提供当地出产“龙骨”的一条条线索,桑志华首次正式开始了对甘肃庆阳华池境内的考察和发掘。时间始于6月6日,终于6月10日,考察了赵家岔和幸家沟。

桑志华对华池的第一次考察,与中国第一块旧石器发掘地擦肩而过。虽然没有什么重大发现,但是准确掌握了当地地质地层和古生物化石蕴藏地点。

时隔一年之后,桑志华这一次“有备而来”。这已经是他离开故土,开启中国之旅的第六个年头。这一次,黄土地将带给他一个震惊世界的发现。

桑志华住宿在三十里铺一座小教堂的时候,当地的传教士送来2枚牙齿化石,采集地点正是幸家沟。

第二天,他便沿着一年前走过的那条山道,直奔幸家沟。

1920年桑志华组织的那一次大规模发掘。《十年行程录》记载:

6月4日:今天达到8.6米的深度,工作主要是清土,但应注意发现人类工艺遗物,到5.3米时,黄土致密均一,以下变得含砂质,发绿、硬,沿层面或立面可分解为70厘米大小的三块状,正是在这种黄土里,距顶7.3米,我发现了一块石英岩石块,它使我觉得削成一块金字塔式的尖状石,高4至5厘米,再往下50厘米有骨碎片。

黄土层里发掘化石是一项艰难的工作。利刃等工具只能远距离使用,接近时要用木工凿去凿;整理出土的化石更得小心翼翼,得用石膏、木胶、麻纸一件件包裹。一件件化石严格经过包装、编号、登记,装箱待运。

发掘中,桑志华在距离坑顶7.3米的地方,发现的一块石英岩石块,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这是一块石核。石核有明显人工打砸的痕迹,形如锥状手斧,这居然是一件史前时期人类留下的遗物!

桑志华发现的这块石核成为中国出土的第一件旧石器,距今约1.8万年。这一天,是1920年6月4日。

1920年8月6日,桑志华在与幸家沟相距18公里的赵家岔开辟第二个挖掘场,发现两枚石英岩石片,这是两件人工打制的刮削器,后测定为距今10万年。

在华池长达86天的考古发掘,桑志华还发现了以中国麒麟鹿、三趾马和鬣狗为主的属晚第三纪三趾马动物群。这一重大发现震惊世界。

这又是人类考古史上的重大发现之一。

自桑志华发现第一件旧石器至今,我国已发现旧石器时代遗址两百余处,新石器时代遗址七千多处,这些遗址大部分集中在黄土高原,而位于其中央腹地的陇东高原尤其分布众多。

距今,时间虽已过去近百年之久,但是在中国第一块旧石器遗址可以看到,这里的地形与桑志华在《十年行程录》中所附当时绘制的平面图十分相似,崖下台地上,当年大面积开挖场地虽已被积土埋没,但坑穴依然清晰可辨。

看似贫瘠和单调的黄土地,隐藏着中国古代文明的基因和密码。

现在,我正踮起脚尖站在一座石碑前,石碑的正面镌刻着“洞洞沟,中国第一块旧石器出土的地方”,石碑的背面,镌刻着中国第一块旧石器出土的细节。

石碑大概有3米高吧。镌刻的文字比较稠密,靠近最上端的文字,看起来颇为费劲——字体较小,隶书,一些字油漆脱落。

这个村子,是华池县王咀子乡银坪村,赵家岔洞洞沟,是位于这里的一条山沟。

沟很窄,很陡,沿沟底攀登,须穿行过一孔三四米长的土洞子。穿过洞子,并没有平地,也没有当年发掘旧石器遗留下的任何痕迹。不过,看得出,洞子周围的黄土层多次被雨水冲刷过。

那么,是雨水刷洗掉了发掘的痕迹,还是发掘位置在洞洞沟地势相对平缓的沟掌位置?我的这一疑问,查找相关资料无法考证。历史的疑惑,唯有穿过这一孔神奇之洞、神秘之洞,或将得到答案。

但有一点在现场已经可以肯定,赵家岔洞洞沟不是“中国第一块旧石器出土的地方”。准确地说,赵家岔是桑志华在华池开辟的第二个挖掘场,发现了两枚石英岩石片,这是两件人工打制的刮削器,后测定距今10万年。

显然,如果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么石碑上的文字就彻底弄错了。我想,颠倒事实,在出土地,不仅仅是一个笑话。

但愿我的推断是错的。历史独白的细节,宁可批评我一个人,也千万别让外界批评一个曾经见证过古人类文明的地方。

离开赵家岔洞洞沟,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向附近川台地上走去。距离洞洞沟不远处有一孔坍塌了大半的黄土窑,那是一孔超过百年的黄土窑了。

78岁的陈发李讲,桑志华当年就住在他们家这孔黄土窑里。这处老庄院居住了他们李家五代人。桑志华当年住的这孔窑洞是最大的一孔,后来他们家修缮窑面,把弧度部分铲平了,如今窑洞浅了许多。

这孔窑洞坍塌之后,靠地面的窑壁露出长长的一截,正午的阳光打在上面,明晃晃的。我抱着幸会的心情,在这孔窑洞前的土地上多站了一会儿。

沿着桑志华近百年前发掘的足迹,穿梭在一个个梁峁沟壑之间,我不时问自己:华池县属于典型的黄土高原沟壑区,地形复杂,发掘难度可想而知。那么,近百年之前,这位来自法国的考古者,为何对华池这块黄土地这般执着?他的目光,为何只盯着中国北方?

何况,桑志华先后两次对华池县进行了考察和发掘,他的重大发现都在第二次。

我觉得,这与当地群众提供“龙骨”的线索密切相关。利益推动下,不少群众参与进来,或提供发掘线索,或直接参与发掘,他们对旧石器的成功发掘,无疑起到了投“骨”问“石”的作用。

当然,中国北方农民,不知道黄土层之下会有什么惊天发现。即便那一块“石头”摆放在他们眼前,掂一掂,我觉得,他们肯定还是认为一块石头没有一块银元有分量。

的确,这块震惊世界的石头,表面看起来跟普通石头,真没有多少差别。

那一天,村庄的一位农民问我:“用于砍砸的石头在地下埋一万年是个宝,那我们农民的农具在地下埋一万年呢?”

——到底是出土地,对于多年前这些本土化旧石器,当地群众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对遗址并没有人为性破坏。不破坏,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有效的保护。

北方群众由来是忌讳“龙骨”的,耕种土地或者修建庄院出现骨头,一般都会敬而远之的。一镢头下去,若挖到了旧石器或者新石器上,想想吧,他们的镢刃还能无比锋利吗?他们还会关注那块石头是旧石器或者新石器吗?这个时候,他们首先是察看镢刃,接着很快会捡起那块石头,能扔多远扔多远。毕竟,关于一块旧石器的陈述,远远超出了北方农民的知识范畴。

这也是遗址没有遭到破坏的一个重要因素。还有,这一块埋藏在大地深处万余年的石头,如同被绵延的大山挟持的山河和村庄,逐渐淡出了历史的视线。

我不知道桑志华当时骑着他那匹白马曾经踩过了黄土高原多少山、多少河,那马,一定是一匹很温顺、很耐力的好马。陪伴桑志华,悄悄驮走了深厚的黄土下,厚重的历史文化。顺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这里很快安静了下来,安静了近百年。

历史不能倒流,历史遗址是历史的注脚。

我想,来到这一块黄土地上,谁还会像桑志华一样,具有穿越万年、十万年,对古人类文化有足够评判的眼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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