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绿时祭大爷

□王春玲

每年清明,我都回老家扫墓,在母亲的坟前祭奠后,再去另一座坟前默默站一会儿,那里埋着我的大爷。

大爷是我父亲的远房哥哥,是村里很“出众”的人。只不过,他的出众是因为丑陋:满脸麻子,一只眼睛,还是个瘸子。大爷在青岛读过高中,三十多岁时,娶了个有精神病的女人,生了三个女儿,二女儿有智力问题。

大爷的妻子平时行为不太离谱,但若受到什么刺激,就跑到大街上又唱又跳,甚至会光着身子跑出来。

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娱乐,看疯女人“表演”倒成了乐趣。大爷一瘸一拐地到街上追他的女人,特别是她光了身子在前面跑,他抱着衣服在后面拼命追,我则跟着人群看热闹。

大爷有文化,村里就让他当会计。因为妻子有病,家里脏乱得不成样子,但账本和单据从来不乱,他都用一个红包袱包了,锁在柜子里。大爷说:“我的账没有一分钱错!”每当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溢满了自豪。大爷当了一辈子大队会计,确实从没出过错。

大爷写得一手好字,每年都给村里人写对联,怕人家不愿意去他家里,就在临街的南屋里写。早晨,大爷很早去铺好桌子,研好墨,谁来就给谁写。寒冬腊月,屋子里冷得透骨,大爷把手放在嘴边哈一下,然后一气呵成。大爷家庭困难,有人想给他点儿报酬,大爷说什么也不收:“乡里乡亲的,要什么钱啊,我还有点儿什么用处呢!”

大爷的小女儿小芹三岁那年,他的妻子掉到河里淹死了。小芹的舅舅在沈阳工作,回来参加葬礼时,提出把小芹带去抚养,大爷同意了。小芹走后,大爷想孩子,就写信让人家送回来。那时候没有电话,一封信来回要很长时间。大约是他的大舅哥回信了,说孩子在沈阳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之类的话吧,大爷顾不上再回信解释,把家里的一切托付给我奶奶,自己去沈阳把小芹接了回来。

大家背后都笑话大爷没远见,耽误了孩子的前途。如果小芹在沈阳长大,该有不一样的人生吧?大爷当然也懂。我做了母亲之后,才知道想孩子是什么滋味,至爱很多时候就是“智碍”啊!

大爷家的生活一直很困窘,孩子上学可以免学费。大女儿小美中学毕业后开始打工,家里还是很困难,他却执意要给小芹交学费。大爷一瘸一拐地去学校交学费,当时,不知惹得多少人笑话……

两个女儿结婚成家了,大爷独自照顾痴呆的二女儿。他病重时,把二女儿的手放到姐妹手里,眼睛还是闭不上,手却不得不渐渐松开了。

春草又绿的清明时节,我用一颗最疼的心去祭奠大爷,很想在他坟前烧些纸钱,还是算了吧,我知道大爷不愿意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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