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汉字有张人类的脸

青岛早报 2022-03-24 10:31 大字

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用汉字构筑城堡和万物是最为日常的状态,青岛作家张金凤也是如此,不过突然有一天,她从一个个单独的汉字中发现了全新的 “宇宙”——原来,日日使用的汉字如此不平凡! “它们是大隐之士,于是我一个个汉字去破译。汉字从何处而来?它们都经历了什么?象征着什么?我像一个穿越者一般沿着汉字的形状、结构、平仄、音韵一直探寻进去,找到了一座无比绚烂的富矿。 ”日前,这一以汉字为书写对象的散文随笔集《汉字有张人类的脸》由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作者也由此完成了向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尤其是汉字文化的致敬。

对文字有异于常人的钟爱

记者:这是一本独特的散文集,与以往散文的书写主题不同,您选择了文字作为书写的主要对象,原因为何?

张金凤:我曾经说过,“乡土”和“汉字”是我写作的两眼泉,我将轮流从它们的潭中舀水。

我以往一直是以乡土为题材写作,已经出版了四部乡土题材的散文作品,其中散文集《空碗朝天》代表省作协参加过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的角逐,而且获得了第五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踏雪归乡》是省作协“文学鲁军新锐文丛”丛书之一,获得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在乡土写作上,我已经挖掘太多的题材,所以将题材向外拓展就成为我的一种需求和自我突破。

当下很流行写文化散文,甚至被称为“文化大散文”,所谓“大”往往指其因承载历史而厚重。我并不喜欢写文化散文,因为很难从故纸堆里翻出新意,与其用大量史料堆砌城堡,不如自己俯下身子制作一块带着自己体温的砖坯。

我选择以汉字为题材进行书写,源于我对博大的中华文化的敬畏,对汉字的膜拜和喜爱。一个作家对文字有异于常人的钟爱,而我更是如此,对遇见的好文章、好句子往往一遍遍阅读,甚至对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有独特的情感。这源于汉字给我的独特感觉。数年前,当我提笔在草纸上写下“我”字时,内心就波澜翻涌、百味杂陈。仿佛突然之间,我从这个字里读到了太多生命的体验和感悟。从那时候开始,每一个经过我眼睛的字都不再是平面的字,而是一个个有历史、有身份、有情感、有着丰满传奇的活生生的生活角色。深究下去我发现,汉字如此丰满,我们天天用汉字,却只是用了它的形和意,而还没有深入地去琢磨它的魂。于是一场探究汉字灵魂的漫长写作旅程开始了。我要把汉字隐藏的那一部分富矿慢慢开掘出来,作为我对中国文化的献礼。

记者:在以往的认知中,文字通常是作为工具、媒介而存在的,您是在何时、如何发现汉字的独特之美的?

张金凤:其实过程很长,最早源于书法作品中对汉字“形”之美的发现。看小篆时,感觉小篆不仅是字,更是画,更是旖旎的舞蹈。后来又从楷书中看到书生气息,从行书中读到侠客气质,从草书中看到大隐的醉狂气质。从书法中的美到研究汉字结构之美,运笔的气息之美,更在它的笔画结构间发现了隐藏的气质和蕴含的哲理。我喜欢汉字本意之美,更喜欢探究它承载的独特意境。“梧桐”“芭蕉”“窈窕”“桑麻”“布衣”它们的美已经超越了字本身,而承载了厚重的中华文化。

音韵的美,形态的美,气质的美,意境的美……我在汉字面前完全折服,满怀虔敬。于是,熏香净手开始打量一个个汉字,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从生活层面切入更为鲜活

记者:这本散文集分为四部分,您能谈一下在解构汉字过程中这四部分的内在联系吗?

张金凤:内在的逻辑就是互补和关联,目标都落到观照人间上。汉字是人类思想的传播工具,为人所用,必然与人类社会有极密切的关系,每一个字都是社会性的。四部分侧重点不同。第一章:一字藏天机。主要写汉字的笔画、部首(包括点横撇捺提等),将汉字的源流、演变以及汉字之间的关联细细剖开,落到汉字与人类关系上。第二章:双字决。是两个字的对比书写,它们或字形相似,或意义关联,书本上常见的和生活中遇到的,于别人无觉处发现大陆。两个字的关系也就是人际关系,是不同的三观碰撞。第三章:人在何处,虽然只写了“三”“口”“人”“刀”四篇,每一篇却是一棵庞大的汉字树,一个字就是枝繁叶茂谱系庞大的文化,在其中,我们找到人类的各种坐标。第四章:汉字为师。是单个汉字书写,“燕”“杰”“省”“荡”等都是司空见惯的字,却开掘出别样的文化。深研下来发现,一个汉字就是浩瀚的江河,此间波澜壮阔、跌宕起伏,风光无限。

记者:不同于学者的文字学研究,这本书完成了有情节、有哲理、有诗意的表达,那您在创作的过程中是否有过著述类的研究和参考?

张金凤:进行汉字书写,自然绕不开汉字本源的研究,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是我常阅读的一本书。它是我汉字写作的根基,任何一个字都有根可寻。但我对文献类书籍的材料使用非常节俭,尽可能不与“学术”产生交集。 《以和为贵》中的“以米为贵”篇章,很正统地使用了“米”字的演变史,但是就篇幅中的比例而言,也是极少的。我不是每一个字都去追求它的源流和演变,那样就太刻板了,我所追求的是同题材以不同角度去书写和解读,有的是倚重文献的正源,有的是民间的小调,更多的是我以文学的想象力给当下的苍生百态戴上合适的汉字脸谱。比如“磨”“小”“舍与拿”“我与找”等字的书写,几乎完全离开它的源流,而直接切入生活层面。这在有些人看来似乎是不够厚重了,而我却是故意把它的严肃性冲淡,给以鲜活感、亲切感。

打造一座文字的博物馆

记者:您曾说过,你想要打造一座文字的博物馆,这座博物馆里装满了乡愁,这是否也是您对提笔忘字的现代人通病的一种批判呢?

张金凤:时代的变迁是我们始料不及的,数十年前,我从事新闻写作时,资深编辑告诉我们,现在进入“读图时代”,单纯的文字新闻远远没有图片新闻受欢迎。而近几年,“读图”也已经不再那么时尚,人类进入视频时代,一切由画面和语音代替,文字被越来越疏远。当下,即使一个大字不识的人都不耽误成为网红。人类生活对文字的依赖越来越小。就像我几年前写作《空碗朝天》时候的初衷一样,那时想用文字构建一个农耕时代乡村风物的博物馆。如今我用汉字为汉字构建一个博物馆,我们曾经多么倚重汉字,它们的光芒被存贮在这里,人们想念的时候,可以来膜拜它。

汉字被冷落、被疏离是时代浮躁的表现,不读书就是典型的疏离汉字。当下的浮躁性让大众都不愿意连读读,更不要说是写了,提笔忘字是必然。当汉字被挪到键盘上,它首先被直接成五笔打字,后又被多种输入法改造,离开手写的汉字其实已经被弄得面目全非。提笔忘字已经是一种文化危机,我们重视传统文化,倡导文化自信,首先就应该把汉字文化提到重要地位。

记者:“是一本易读的书,又是一本有用的书”,您希望大家如何来读这本书呢?

张金凤:所谓“易读”是指这本书虽然有文学高度和哲学深度上的追求,但并不艰涩难懂,不是那种古代汉语类研究和书写,引用材料上奉行的是“极简主义”,每一个汉字都是贴近我们生活的常用字,所以即使小学生读起来也没有门槛和距离感。所谓“有用”,其一,读者跟着作者通过对文字的梳理,从而对人生进行梳理。从书名不难看出,它用文字观照了人生。其二,我希望读者从这本书中读到一种新的感觉,其实这本书是一种打破和重建。以汉字为散文写作对象本身就非常独特,目前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其间对汉字的联想、想象等更能拓宽人的视野。一位文友曾经说:“你汉字写作的角度很刁,刁得让人重新认识文学和世界。 ”也许这种对常规思维的冲击,是我期待的“有用”的更深层次。

我在写作中把汉字当挚友,它就像一个指引我到达一种通透境界的精灵和向导。所以我希望读者在读的时候,也能把一个个汉字当成有灵魂的人。我用心写,你用心读,从它的“易读”处得到“有用”的东西,或许它的一念启迪,会让人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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