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场上的明天
火热的冰场
2月10日上午9点多,青岛国信体育馆滑冰场内,青岛短道速滑队的孩子们正在冰上飞驰。
孩子们年龄在十岁上下,个头有高有矮,穿着全副武装的训练衣,教练滑行在队伍旁边,不断地大声提醒:“出弯道的时候,重心在哪?”“左腿蹬冰时间太短,压住你的右肩,压住右肩!”“出弯道,腿可以再蹬开一点……”
短道速滑是注重速度、灵活、技术、体能等综合能力的项目,打基础阶段最怕形成错误的肌肉记忆,所以孩子们冰上训练的同时,教练们也要一圈一圈跟滑,随时纠正孩子们的重心和动作。一上午的训练中,孩子们总要滑上个百余圈。
冰场外围的陪练家长群里,一位老人挤出来凑上前,对冰场里的教练招招手,看教练没有看见,她又提高了喊声:“教练,请问这个项目怎么报名,我家孙子在家看冬奥会,天天嚷嚷着要学滑冰。”旁边一位家长拍拍老人的肩膀,笑着说:“别急,一会训练结束了,他们就出来了,离近了您再问。”
“好了,换衣服,去二楼走廊上集合训练。”零下十几摄氏度的冰场因为冬奥会热度高涨,很多其他俱乐部、学校的冰上外事项目排队预订,使用频次增加,场地排期一下子紧张起来。
孩子们穿的衣服虽然是防切割的,但是质地很薄,领滑的王晟嘉最先走出场地,他感到身上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迎面走来的爸爸王缇强关心地问:“冷?”
王晟嘉指指自己的脚:“都冻僵了。”
说话间,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走进更衣室,摘下防护头盔、脱去手套、冰鞋、训练服,放进自己的行李包里。坐在王晟嘉旁边的一个孩子刚开始学不久,她指着自己发青的腿肚问:“宝哥,你看,我这怎么回事?”王晟嘉看了一眼,帮她把护腿往下拉了一拉:“护腿应该是套到脚腕,你套得太往上,勒紫了。”
宝哥
王晟嘉小名叫小宝,五年前,刚满六岁的他来学短道速滑,成了队里年龄最小的一员。王晟嘉话不多,性格沉稳,哥哥姐姐们调侃他,便管他叫“宝哥”。后来王晟嘉慢慢展现出天赋,先后拿过很多全国赛事的前几名。2021年,他在青岛市五运会上拿下短道速滑1500米的冠军。从那以后,“宝哥”这个称呼,除了叫着习惯之外,还掺杂了点队友们对他的敬佩。开玩笑时,甚至连教练都叫他“宝哥”。
“头抬起来,手干吗呢,不要乱动!”静蹲时,王晟嘉挠了一下痒痒,遭到了教练的呵斥。
小队员们在二楼的走廊上站成两排,正在进行着基本功训练:静蹲一分钟后,30个蹲起,此为一组动作,反复进行。过年休息了几天,速滑队正月初六刚刚开始训练,乍一进行高强度的运动,小队员们的腿有点承受不了,教练背过身去时,有些孩子起蹲动作有些偷懒。“头抬起来!动作不规范,重做!”任何一个小动作都逃不过教练严厉的眼睛。
几组动作做完后,孩子们被允许在走廊上走一个来回,放松一下腿部肌肉。教练的话音刚落,几个孩子连声喊道:“腿要废了……”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向走廊尽头。
接着要训练的是滑行动作,孩子们把一根绳子的一头绑在栏杆上,另一头绑在腰间,队员两两一组,一名队员站立不动用一只脚做支点,另一名队员用左脚顶在这名队员的脚支点上,做上下蹲起的动作。蹲下去时,右腿向一侧蹬开。教练走到王晟嘉身边,把他的左肩往外掰,“起身时,肩膀向右压!”蹲下去的动作要求与大腿呈90度角,因为重心越低,滑行时的风阻越小。短道速滑一步直线一步弯道,看似简单,但是很多人一个收腿的动作就能练好几年,也还是支不稳。
上午的训练从7点半到11点半,持续了4个小时。当天,王晟嘉的陪练家庭团特别“壮大”,爸爸、妈妈和弟弟一直等在训练场外。训练结束后,王晟嘉拎着冰鞋,爸爸帮他背着行李包,一家人走向停车场。“好饿!”坐上车后,王晟嘉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他马上拿出一罐花生豆,一粒接一粒地吃起来。爸爸把行李包塞到后备厢,车子未启动,小队友们陆续从王晟嘉的车旁边经过,和他打招呼:“嗨,宝哥!”“宝哥,明天见!”
惩罚
车辆开动。王晟嘉边吃花生豆,边打开了英语书,在车上看书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30分钟后,车子到达昌茂路附近的家,爷爷奶奶正在准备午饭。王晟嘉一头钻进自己的屋子,拿出一块磨石,开始打磨滑冰鞋上的冰刀。磨石在冰刀上来回穿梭,直到把刀刃的两侧磨出划手的棱角,每次打磨大约耗费半个小时。
吃完饭,王晟嘉开始复习英语单词,他整理了一张重点词汇的纸,需要记住的单词,用红色的圆圈勾了出来。
走上短道速滑这条路,说起来有点偶然。没练这个专业以前,王晟嘉体质较弱,总是生病,爸爸王缇强就想让他报个体育兴趣班,有一次在国信体育馆玩的时候看到有速滑队上课,王晟嘉一眼就被这个体育项目吸引住了。“太酷了!我要学这个!”
“那时身边认识的小男孩都学足球、篮球,在我们眼里,短道速滑还是个冷门,我们对短道速滑也没有概念,压根就看不懂。”妈妈刘芳回忆道,那时在国信体育馆学习短道速滑的孩子不过十几个,妥妥的“小众”项目。
学了一段时间后,令刘芳没想到的是,儿子竟然被选入了青岛短道速滑专业队,“教练觉得他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他的爆发力特别强。”速度滑冰是一人一个道,你滑你的,我滑我的,而短道速滑比赛是参赛者之间的直接较量,需要争夺最内圈的跑道,如果起跑时爆发力强,就可以迅速占据最内圈这个有利位置。
“七八岁的时候,他刚进入青岛专业队,第一次代表青岛队去天津参加比赛,竞赛场上,他摔倒了,一骨碌爬起来再往前滑,这是一个在竞技场上很重要的意识。”刘芳小时候曾是青岛女子足球队员,她意识到儿子也许是块“料”。
两个男孩的家里,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日常,一不留神两人就闹成一团。“我们家里的惩罚方式也有点特殊——静蹲。最近一次实施静蹲惩罚,是在正月初四,因为每天临睡前都会给他们两人泡脚,结果哥俩在泡脚的时候,你踢我一脚,我踢你一脚,把两盆洗脚水都打翻了,泡脚水里的药材也撒了一地。两个孩子被罚静蹲10分钟。”回忆起这个场景,刘芳笑了。
陪练爸爸
入选专业队,代表着需要拿出更多时间的训练,每天下午的训练从5点半一直持续到9点半,一周6天。“每天学校4点放学后,就要开始准备吃晚饭,有时是老人过来帮忙做饭,全家人都跟打仗一样紧张,赶紧吃完就往冰场赶。有时实在来不及了,就点些快餐在车上吃。半小时车程到达训练场后,训练到9点半,回来的路上背背英语单词、古诗、看看书。”刘芳摇摇头,“说起来简单,天天如此,那可是一年365天的坚持啊。”
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全家甚至从昌茂路搬到了九水路,因为这里离奶奶家更近,更方便老人来帮着做饭,王晟嘉的小学也从原来学区的小学转到了徐水路小学。整个家庭都像太空里的卫星一样,围绕在这个孩子身边。
谁陪孩子训练?这曾经是一个让刘芳和王缇强讨论很久的问题。最初孩子入选专业队时,刘芳和王缇强还有正式工作,后来考虑到陪孩子训练的时间要靠上,他俩都辞了职,创业做电商。创业初期,还要每天要拿出时间来陪孩子去上课,压力可想而知。
“他爸爸主动挑起来这个重担,我们商量后觉得男孩还是爸爸陪伴会比较好一些。”于是刘芳和王缇强做了简单的分工,刘芳主要靠在电商事业上,王缇强主要陪儿子上课。可是陪了一段时间后,爸爸王缇强要“罢工”:“每天晚上都要去训练,我一点应酬的时间都没有,再说一个大老爷们被拴在孩子身上,像什么话!”
怨气归怨气,可是当王缇强看到儿子穿上滑冰鞋后那放光的眼神,心又软了。“在儿子身上,我体会到了什么叫热爱。如果过年放假或者什么原因,超过两三天没有训练,他就开始唠叨:怎么不去训练呢?他的眼神里,满是渴望。”
“如果这真是儿子的热爱,那我就陪他走下去。”王缇强暗暗下了决心。
去年冬天,王缇强腰部做了一个小手术,在医院躺了十几天,考虑家里老人年纪大,天寒地冻的,怕他们出门再摔跤,也不敢让他们来回奔波,所以孩子的训练就暂停了一段时间。“看到儿子没法去训练,他爸爸就受不了了。在病床上躺都躺不住,天天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刚刚出院后的王缇强接着就陪儿子去训练场了,“因为快到年底了,公司的电商业务正是最忙的时候,我还经常出差去外地,他爸爸就这样坚持着。”刘芳心疼地说。
“这几年里眼见一些条件比较好的孩子,因为父母都在单位上班,没有功夫每天接送,所以就退出了。”王缇强深有感触:孩子现在还小,他喜欢一样东西不一定有长性,这真的是考验父母的坚持,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前段时间满网都在刷,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一个谷爱凌。我看到一篇报道讲到一个点很有感触:谷爱凌喜欢滑雪,妈妈每天开车8小时送她往返滑雪场。世界冠军咱不敢想,但是作为父母,我希望自己可以是一个能冲得上的爸爸,起码不给孩子拖后腿,不给他的人生留遗憾。”风雨无阻,既是日常,也是王缇强给予儿子最大的支持和安慰。
方向
儿子要走专业道路,训练有多苦,曾为女足队员的刘芳心知肚明,“很多时候我不敢去看儿子训练,看了我心里就受不了,难受好几天。”
最苦的是暑期集训,每天顶着烈日锻炼体能,“8月份的暑天,我坐在空调屋里,一步都不想走。儿子要围着体育场每天跑5公里,还要跑台阶,上下几十趟。每次跑完头发上都往下滴滴答答渗水,像刚冲过澡一样。”
看惯了训练场景的爸爸王缇强,总是把小细节当个玩笑讲:“所有的小孩一到压腿,走廊里全是哇哇的声音,哭完了,压完了,没事了,擦掉眼泪,继续练。”
每年寒暑假,王晟嘉几乎没有去游乐场的时间,“新疆、长春、承德、天津……临近放假,集训时间表就会发到群里,时间都安排满了。
“第一次集训去了长春,那时他只有8岁,第一次离家,我怕他想家,就去看了他一次。可能是集训比较累,他一顿饭吃了7个火烧,能吃能喝的,我就放心了。”王缇强笑着回忆道,儿子第一次离家竟然还挺适应。
2020年的暑假集训令刘芳印象最深,“前脚飞机刚落地,新疆疫情的消息就公布了,当时新疆就封闭了。我们都要急坏了,想飞过去接他回来,也不让过去。”45天的集训简直就是煎熬,刘芳和王缇强手机不离手,每天打好几个电话,询问儿子的情况,一有空就看新闻。“后来看到教练们都很关照孩子们,孩子状态也挺好的,就慢慢放心了。”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儿子每天训练完回家都要晚上10点多钟,现在双减政策下,虽然作业不多,但是稍微复习一下功课怎么也要到11点,几乎每天都要11点半才能睡觉。”刘芳每每走进儿子的房间,看到台灯下晃动的小小背影,心疼不已。“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应该都是八九点就睡觉了,他每天晚上都要到11点,日复一日都要这样。”
刘芳爆发了,她冲着王缇强大喊:“你必须保证我儿子一周有三天时间,要早睡觉!保证不了,就别去练了!”
“开始我是沉默,后来我也觉得很委屈,天天陪他上课的人都没说放弃,你怎么有资格说放弃!”王缇强有时忍不住怼妻子几句。这样的家庭战争,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王晟嘉现在读五年级,学习越来越紧张,“我们现在看到谷爱凌这样的奥运冠军,觉得荣耀无比。她现在有瞩目的成绩了,可以游刃有余地去规划前程,包括配备专业学科老师、专业教练等很多好的资源。但是我们只是普通的家长和普通的娃儿,在取得成绩之前,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还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全靠父母来给孩子做支撑,父母的能力和决心,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孩子可以走多远。其实我们更多的是迷茫,很怕给他选错方向。”刘芳感慨道。
进与退
“爸爸,他为什么就不练了呢,我们说好一起进国家队的。”和王晟嘉一起训练五年的一名队友,因为进入小升初阶段,在学业和专业面前,选择了退出,这让王晟嘉产生了一丝动摇,一连几天,在回家的路上,他总是不断地问王缇强同一个问题。
更多时候,在车上独处的父子之间有很多知心的话题,爸爸充当了王晟嘉心理疏导的角色。“他可能觉得需要调整一下方向,学业或专业,选一样来冲刺。”
在回答儿子问题的同时,王缇强也在思考,儿子今年11岁,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他有资格参加省专业队员的选拔,参加一些省内甚至全国性的专业比赛,这时候就到了选择的十字路口,坚持走专业,还是回归学业,是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我和他爸爸商量过多次了,我们给自己定了一个界限,如果孩子不能拿到省里的前两名,入选国家一级运动员基本就没戏了,那时候就要果断让他回归学业。”这是刘芳和王缇强反复商量达成的共识。
坚持了五年,是否有遗憾?“如果他没有继续走专业路,这一段经历也是他人生中一个回忆的亮点,训练的日子里,对他的性格也是一种磨练,通过吃苦、努力,做到了,这本身就在他心里播种了一颗体育精神的种子,将是伴随他一生的宝贵财富。”刘芳越来越觉得,孩子的未来路很长,做父母更需要一份平常心。
这几天,每每有短道速滑的比赛,王晟嘉全家人都不会缺席,几乎每场比赛都会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每当看到五星红旗升起,王晟嘉会激动地大喊“中国加油”。当看到李文龙登上领奖台,他在沙发上又蹦又跳,对妈妈介绍说:“这是我的前辈,他也是青岛速滑队的。”前段时间,反映中国短道速滑队员成长经历的电视剧《超越》在青岛拍摄,王晟嘉和小队员们也去当了群演,协助拍摄镜头里一些小队员训练的场景。
看到儿子这些开心的样子,刘芳突然觉得很释然:“想太多也没有用,只要他愿意往前走,我们就陪伴他,循着他前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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