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拒绝
张廷彪(右)和王良(左)在研究新年新菜式。文\图半岛全媒体记者刘笑笑实习生矫文静
决定退掉火车票前,三十二岁的张廷彪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不回去过年的话还没说出口,电话那头的母亲就急切地说:“过年你们都别回来了,带着孩子一路上坐那么长时间火车,我和你爸也不放心,就在青岛安安稳稳地过年吧。”
挂断电话,张廷彪默默地退掉了三张从青岛到长春的火车票。他成了青青岛渔港·齐鲁号酒店二十五名留青过年员工中的一员。
退票
张廷彪的火车票1月14日就买好了。他的老家在吉林省长春市农安县,从青岛回农安,需要从长春站中转,全程25个小时。尽管返乡路途较远,但是每年春节,张廷彪都雷打不动地回家。尤其是5年前有了儿子后,远在老家的父母想念孙子,这个一年只能见上一面的机会,尤为珍贵。
17岁那年,张廷彪就离开父母出来闯荡。2007年来到青岛,现在是青青岛渔港·齐鲁号酒店的一名炒菜厨师。往年,张廷彪一家三口在小年前就起程返乡了,在家待到农历正月初六,再返回青岛。今年一买好票,他就给父母打了电话,说了说大概的返乡时间。电话里,他能感受到母亲每句话里都透着喜悦,一遍遍叮嘱着路上尽量少带行李,照顾好孩子,家里什么都不缺。
但随后几天,通过新闻,张廷彪发现全国疫情防控形势渐趋严峻,各地陆续倡议就地过年,他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过年回家后,会不会回不来?张廷彪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的,去年一家三口在小年前就回了老家,临近春节,疫情暴发,紧接着武汉封城。担心疫情严重影响出行,张廷彪提前结束假期,立马起程返回青岛。如今临近回家的日子,他和妻子、同事不止一次讨论起这个话题。
1月20日,青岛七部门共同发布鼓励留青过年的《倡议书》后,张廷彪在内的24名员工被召集起来,酒店负责人王良给大家开了个会,建议大家都留在青岛过年。在会上,张廷彪才知道,自己是所有同事中唯一一个提前买好了返乡票的。“看得出来,我是最想家的。”
张廷彪的同事们,家都是外地的,省内省外都有。因为餐饮行业过年期间正常营业,所以往年差不多有一半人是要在岗的。尽管有三倍工资,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留守,希望回家过年。没办法,酒店只能给大家排班,今年安排部分人回家过年,明年再轮换另一部分人。但是,当天开完会,所有人都选择了留守。疫情防控形势复杂,大家都担心路上人员流动所带来的风险。
“如果回家,无论是对咱们,还是对父母,都不安全,也是给政府添乱,今年咱还是别回了。”张廷彪的决定得到了妻子的支持,但是开口对父母说,张廷彪还是有些不忍心。他在家中排行老三,上有哥哥姐姐,均在沈阳工作,也不在父母身边。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是他们一大家子最齐整的时候。每到进了腊月门,父母就开始忙活起来,准备着丰盛的年货,掰着指头数他们回来的日子。
决定退票前,张廷彪带着孩子跟父母视频通话,聊完了孩子、天气和父母的身体,他主动切换到了疫情的话题。交谈中,他发现父母比自己更关心与疫情相关的新闻。不回去过年的话还没说出口,手机那头的母亲就先开口了,“要不今年过年还是别回来了,你们要坐一天一夜的车,还带着孩子,路上人多,万一感染上病毒咋办?我和你爸都不太放心。”母亲告诉他,他们也不打算让沈阳的哥哥姐姐回去了,都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原地过年,这样做父母的心才能踏实。
留守
王良是酒店里第一个决定留青过年的人。在给员工开会做动员之前,他就做好了安排——只要员工留在青岛过年,除了三倍工资和过年红包,假期员工吃住都由店里承担。“牙膏、牙刷、洗衣液你们也不用自己买,啥都不用操心,酒店都给大家配齐。过年期间,大家就不要随意走动了,踏踏实实地在家里待着行了。”王良跟员工们保证。
对于安顿留青过年的员工,王良自认有着丰富的经验,尤其是经历了去年的疫情。当时,根据平时客流量及年夜饭的预订情况,王良预计酒店的生意会很火爆。于是,他安排了19名员工留下来值班,并提前采购了一大批食材。谁也未料到,疫情暴发,酒店在大年初一就关门歇业了。
员工全是外地人,没成家的占了一半,都住在酒店旁边的宿舍里。担心出门不安全,王良让所有人都不准外出,他承包了员工日用品的采购工作,每天都往酒店跑,送生活物资,稳定大家情绪。
眼瞅着提前储备的食材一点点坏掉,有的员工心急如焚,主动提出出去卖掉,为酒店挽回一点损失,但被王良拒绝了,“什么都比不上健康重要,这个时候是不能考虑成本的。”就这样,一直到4月份酒店重新开业,储备的食材除了供应员工用餐,其余都浪费了。
今年临近春节,王良早早安排会计去采购员工们的生活日用品。同时,他还筹划着好好为大家准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留守员工的家人都可以一起来酒店过年。到时,他会给每个人都发红包,还要搞抽奖,准备几个小节目,让大家开开心心地在青岛过个年,不能因为吃得不好、住得不好、太过冷清而想家。
酒店的25名员工中,除了一名保洁大姐,王良年龄最大,在这个大家庭里扮演着老大哥的角色。对年纪小的员工,他最爱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也是你这么大时候进的厨房”。15岁从高密老家来青岛学习烹饪后,他一直在酒店打工。从择菜、洗碗的零工,一步步做到炒菜厨师、厨师长,8年前成了酒店的总经理。
一路走来,王良更能体谅打工人的不容易。同样,员工们也信任他。所以,当街道、社区找到王良,让他动员员工尽量留青过年时,王良一口答应,并保证尽可能全员留守。在这件事上,王良没费多少口舌,大家都很理解很配合。他觉得,可能是由于经历过疫情,每个人都更加珍惜健康和生命,也明白严格的疫情防控措施是对自己和家人最好的守护。当所有人都选择留下来过年时,他并没有感到太意外。但是,为了让单身女员工的家人放心,王良给她们每个人的父母都挨个打了电话,向他们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这些孩子。
年味
在“就地过年”倡议下,这个即将到来的春节注定是特殊的。自从决定留青过年后,闲暇时刻,张廷彪在手机上跟亲朋好友聊天,谈论最多的便是询问对方回不回家过年,很多跟他一样在外打工的老乡、亲朋,也大都原地留守过年了。“视频过年也挺好的,都能见着面儿,还安全。”大家互相宽慰着。
年少时就背井离乡出门打工,让张廷彪对家乡多多少少有了陌生感。儿子在青岛出生,在青岛长大,更是对老家没有多少印象。那为什么每到年根的时候,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期盼着快点过年呢?张廷彪想了想,其实心里期待的不是过年这场仪式,而是回到父母身边,感受亲情的味道。
每年过年在家的那段时间,即便他是厨师,擅长烹制各种美味佳肴,父母也从未让他踏进厨房半步,都是父母亲自下厨来张罗一桌桌好菜。他心里明白,父母是心疼他,在外面忙活了一年,不想让他回家还掌勺。他也不跟父母推让,幸福地享用着母亲做的饭菜,“因为那才是家的味道”。
比起张廷彪,王良离家近,平时可以一个月回一趟老家看望父母。每次回家,他都提前从酒店打包好饭菜,以免70多岁的父母在厨房劳累半天。不过,每次回去母亲还是会下厨做一道他最爱吃的韭菜炒鸡蛋,“奇了怪了,再好的厨师也做不出我妈炒的那个味儿”。
王良原本打算春节让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回家陪老人过年,但是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老两口非常坚决,就是不让回去。”王良发现,在这场以过年的名义而进行的亲情团聚中,最盼望子女归来的是父母,最坚决阻止子女回家过年的也是父母。
在四十不惑的年纪,王良头一回对“过年”有了自己深刻的理解。“过年过的是什么?就是亲情,是团聚,是家的温暖。我们虽然都没法回家过年,但更加体会到了亲情的珍贵,感受到了父母子女之间浓浓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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