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老舍先生在青岛

济南时报 2020-08-24 14:06 大字

□雪樱

一个作家与一座城市的关系,不仅是成就与被成就,很多时候也是精神层面的同频共振。84年前的那个夏天,在青岛黄县路6号﹙今黄县路12号﹚一座德式二层小楼上,辞去公职的老舍先生开始创作《骆驼祥子》,一部后来被翻译成各种语言的现代文学作品就此诞生。

当时社会处于变革时期,老舍有足够的勇气去创作一部长篇作品,得益于青岛的环境,“安静,所以始于写作。”骆驼、祥子、车夫,小说的灵感和构架源自他人提供的真实见闻:山东大学的一位朋友与他说起两个车夫的故事——一是他在北京用过的车夫,曾买车又卖掉历经三起三落,最终仍穷困落魄;另一车夫被军队抓走,又伺机逃出,偷偷牵回三匹骆驼。如果说这些是素材,那么创作的“底料”则是老舍的体验生活。他出生在北京,了解底层生活景象,为了创作他特意去家附近农贸市场搜集材料,与一些车夫聊天。如此,一个叫祥子的车夫的命运遭际,就这样发轫于他的笔端。

老舍首先是生活家,再是作家,最后是人民艺术家。他作品中有“三味”,即“京味”“人情味”“气节味”。导演胡金铨说过,有资格配谈老舍作品的人,先要能喝豆汁儿,豆汁儿最接近北京劳苦大众。

自然,《骆驼祥子》里也有浓郁的京味,“白房子”“招呼吧,伙计”“不得哥们儿”等方言,以及扑面而来的北京生活气息,引人深深共鸣。京味是“乡愁味”,也是“泥土味”,老舍出身平民,经常与底层人在一起,如妻子胡絜青所说,“老舍好交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来家做客的就有人力车夫。”老舍常说,“他们不但是我的朋友,还是我老师。”正因为熟悉平民百姓的生活,他的创作才会得心应手。

再说人情味。祥子的命运是一面多棱镜,既折射出旧社会底层人民的苦难生活,也映照出城市文明与人性关系的思考。出身农村的祥子,用三年时间买了车成为高等车夫,又在兵荒马乱中失去车,牵回三匹骆驼。后来他娶了虎妞又有了车,不幸的是虎妞难产而死。当他欲救下心爱的小福子时,她上吊自杀了。

勤勤恳恳的祥子落了个人财两空,所以小说的最后,是祥子的彻底绝望。“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树上的几个山喜鹊扯着长声悲叫。这绝不会是小福子的坟,他知道,可是他的泪一串一串地往下落。”寥寥几笔,是老舍的悲悯情怀,是他对被侮辱与被损害者感同身受的同情。遭遇虎妞、小福子去世,祥子从此堕落,吃喝嫖赌,变得邋遢使坏,“他故意要坏,摔死谁也没关系,人都该死”,曾是精神支柱的车子也变卖了,“车只是辆车”,因此他出卖曹先生也是一种必然。鲁迅先生曾说,“悲剧就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祥子的悲惨结局亦是他理想的全部毁灭。

经常有人把祥子和余华小说《活着》中的福贵作比较,其实,两者是不同的生命样态:福贵的活着彰显忍受的力量,祥子的活着体现人性的复杂与无奈。相同的一点是,对生命尊严的捍卫。比如,老舍写道,“骆驼你别看它高大,但是它特别容易受伤,脚下稍微有点滑就容易骨折,特别脆弱,而祥子,就是骆驼。”骆驼的隐喻,指向的不仅是祥子,还有其他小人物,军阀、刘四爷、二强子、阮明、老马和小马、夏太太等,最终的落脚点是一个人对平庸的抵抗和无奈的挣扎。但是,再卑贱的生命也是有骨气的,最初进城时祥子不肯神头鬼脸,要剃头、换衣、买鞋袜,拉车遇到不公时他总会说句“凭什么”,车子也是干干净净,“那辆车是他的一切挣扎与困苦的总结果报酬,像身经百战的武士的一颗徽章”——这颗徽章是可爱的、威严的,也是沉重的、肮脏的,点睛出车夫祥子人格里的忍辱与反抗。这就是老舍的“气节味”。所谓“气节味”,往大了说是国家乃至民族的精神脊梁,从小处看则是一个人骨子里的持守和信仰。

无论是教书写作,还是后来投身“文协”﹙全称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老舍先生始终怀揣知识分子的良知和责任。1954年,他在《痴人》中写道,“谁知道这点气节有多大用处呢?但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民族的正气,我们宁可贫死,病死,也不能轻易丢失了它。在过去的八年中,我们把死看成生,把侵略者与威逼利诱都看成仇敌,就是为了那一点气节。我们似乎很愚傻。但是世界上最良善的事差不多都是傻人干出来的啊!”就是那一点气节,成为老舍践行一生的精神操守和生命底色。2017年,他的长篇小说《四世同堂》第三部“饥荒”原稿缺失的16章被译成中文出版,在第36章中,老舍借诗人钱默吟自白书中的一段话,道出了内心的坚守,“诗人、艺术家和思想家,都是寻求普遍的人性真理。人与人之间的相似性比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更重要……你们的身体没有什么特殊的功能是别人没有的,假若真要说出什么不同的东西,那就是你们的偏见。偏见是人自己产生的,不是上帝的礼物。”与其说这些是写给日本人,毋宁视作老舍为追求真理所做出的种种努力,他以祥子为真实原型写出了一个时代的黑暗与压迫、丑恶与扭曲,以及被压迫之下的精神迷失和人格失守。

祥子本来没有骆驼,是军阀混乱使他丢了饭碗、险些丧命,忍辱负重从头再来;骆驼本来与祥子无关,是封建专制使他们共同过活,先后经历虎妞难产、小福子吊死、小马病死等,他觉得要强没有一丁点好处,于是变成了走兽,“他的命可以毁在自己手里,再也不为任何人牺牲什么”,“他为自己努力,也为自己完成了死亡”。某种意义上说,祥子就是“瘦死的骆驼”,骆驼就是“迷失的祥子”。因此,读懂“骆驼”的隐喻,就能够读懂老舍的“三味”,体味特定时代背景下的人间百态和世情世貌。

老舍在创作谈中写道,“在我放下笔的时候,心中并没有休息,依然是在思索;思索的时候长,笔尖便能滴出血和泪来。”这句话拥有双重意味,他写《骆驼祥子》时全身心投入,小说的成功打响了他进入文坛的“第一枪”,有着非同寻常的重要意义;另一方面,青岛的安静环境使他能够心无旁骛创作,所以他舍不得离开这座城市,把青岛比作北国的一颗“绿珠”,“在海边的微风里,看高远深碧的天上飞着大雁,真能使人忘了一切,即使欲有所思,大概也只有赞美青岛吧。”赞美青岛是老舍先生感恩青岛,何尝不是对自己第一部长篇小说《骆驼祥子》的深情回味呢!

1981年,胡絜青女士重访青岛旧居,时隔40年后的追忆,所有的情感与往事在心头缱绻、冲撞,化作一句掷地有声的告白,“终生难忘黄县路6号!”一位作家与一座城市的情感血脉就这样重新接续上。今天,徜徉在“骆驼祥子博物馆”里,我们依然能够找寻到精神血脉的涌动,和他当年执笔创作的掌温,这就是青岛的精神荣光,也是老舍先生生命中永恒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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