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留湖北的5个外地人
原创 任尚坤 商业人物
作者：任尚坤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2月24日，武汉发布“部分人可出城”的第17号通告。“外地人滞留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旋即，武汉又发布第18号通告宣布此前通告无效。这距离武汉封城已过去33天，距离湖北全域封闭也过去了30天。
群里的人们对时间点已经愈加敏感。2月20日，他们等到了，这是湖北原定的复工时间。他们又在等3月10日，这是经更改后湖北新的复工时间。
“我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看着群里，叶青觉得她目前的境况算不错了。她不是那些患重病急需找医院或转省就诊的病人，不是怀胎待产的孕妇，不是带着婴儿的妈妈，更不是无处可住被迫睡地下车库的人。偌大武汉，她被安置了。
她曾反复打了当地民政局、旅游局、派出所、社区、市民热线、信访办以及防疫指挥部的电话，后来等到了有关部门的回应。她当下所在的安置酒店已经住满。每天在群里，她开始支援那些同她一样滞留于此的人，“每次帮他们我心里就舒服一点”。物资昂贵、匮乏、难买是普遍问题。吃住成了很多人的基本诉求。当然，他们更期待着离开。
离开需要手续，主要包括社区隔离证明，工作单位或返程目的地的接收证明，防疫指挥部的健康证明等。不过，从大家在群里的反馈信息来看，各省市包括湖北境内，对手续的要求并不统一，宽严程度并不统一，具体到乡镇的归后隔离措施也并不统一。
他们希望能有个统一规定，好让社区等有关单位可以照章执行。以下，是5个滞留在湖北的外地人，和30天里他们的5种遭遇。
01
泡面度日，住得提心吊胆
韩猛 | 滞留鄂州想回青岛
1月20日，我第一次和女朋友去她的鄂州老家。封城那天，我没注意到新闻。后来我租住在一个私人旅馆。当时旅馆被限制开放，外地人不予登记。我求了店主好久，最后商量成日租金240元。因为之前有人来查宾馆营业情况，所以我一直住的提心吊胆。
这边不让上街，抓到罚款500元，然后再在隔离点待14天，每顿饭再交50元，隔离期满后一次缴清。所以，我上街偷偷摸摸的，找到个偏僻的小卖铺，囤了点泡面。我在市长留言区留了言，后来公安部门打电话给我，让我找社区街道办。
我一个外地人不知道找哪个街道。
返回青岛的话，我需要鄂州本地的社区材料，体检报告还有山东方面社区或单位的接收函。体检报告必须鄂州当地社区出证明，我才能再去中心医院办，因为不是常驻人口，所以暂时没有社区愿意处理，而且青岛街道办那边目前也不予接收。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我已经准备等到3月10日了。
02
看着救护车灯在医院窗户上闪，挺害怕
卓然 | 滞留武汉想回河南
1月19日，我从河南到武汉第三医院首义院区就医。来之前曾向主治医生询问不明原因肺炎情况，医生答复说没有关系，我就按原计划来了。武汉封城前，我刚做完手术也走不了。
身体恢复后，我不知道去哪儿就一直住在医院。医生护士们的装备从不戴口罩到普通医用口罩，再到防护服、防护眼罩。后来，科室医生被抽调去支援方舱。这里医务人员不够，为方便管理，就把不同科室的患者整合到了一起。
我所在院区不接收发热病人，但有发热门诊。科室合并后，我被搬到了发热门诊楼上的2楼病房，楼下正对着发热门诊。晚上，我看着救护车灯光在窗户上闪，说实话挺害怕的。
2月7日，我打了12345市长热线，问有没有针对滞留外地人的离汉政策。工作人员记录了我的情况。之后，我还打了很多不同部门的电话。10日，工作人员通知我第二天到某酒店安置点办登记手续。
如今，我就每天在“滞留群”里看他们怼架，然后和大家商量怎么离开，不过折腾到最后，就还是等着。
03
女儿一岁生日，我哭了一个晚上
周舟 | 滞留武汉想回云南
我和丈夫在云南工作，定居，那边有个刚断奶的孩子。
1月18日，我和丈夫到武汉，看望正在同济医院住院的婆婆。本来计划是，23号我回云南照顾孩子，丈夫留下照顾老人。当天网约车定的是早上8点去长沙机场，后来司机通知我4点走，我才看了下新闻发现疫情严重了。
当时我就犹豫回还是不回，回的话那边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而且不清楚病毒的传播路径，如果运气不好带了疾病回去，孩子怎么办？另外，有当年非典的经历，我想着最多耽误一个月，所以，最后没有和司机出城。
来武汉时，我们住的酒店是100元/天，封城后酒店不让住了，又租个民宿，也是每天100。小区封闭管理后，二手房东的民宿也不让住了。我们就找了现在的短租房，70元/天。断断续续的，我们囤了一个月的生活物资，因为快递人员不让进来，所以想找人拖一下，不过没人愿意帮忙。个人防护方面，我们基本不出门，确实有人来排查了，但只是登记了下，并没量体温。
孩子目前由他外婆照顾。2月14日，孩子满一周岁，我哭了一个晚上，就担心他吃喝、生病这些事情，而且外婆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之前我心态挺崩溃的，后来加入到“滞留群”里，看了其他人的情况，感觉自己还不算太糟糕。
现在就盼着对滞留群体的统一政策能尽快出来。
04
湖北放行，可老家始终不让回
万归 | 滞留湖北某县想回临沂
1月19日，一家五口开车从山东到湖北探亲，计划一周后返回。
我就带了两套换洗衣服，半月量的奶粉和尿不湿，小儿子体质差，辅食机也带了，但没过几天，孩子还是出现了上吐下泻的情况。年三十晚上有朋友告诉我，全省高速将会在凌晨十二点封闭。我当时想这是不是谣言，封武汉不至于波及邻市的小县城。
这儿住的是婆婆以前的老房子，亲戚接继了些蔬菜。后来，老公就天天看哪个群里有偷着卖菜奶水果的，但有时候上午联系好了，下午人家又不送了，说是交通管制。社区给到的配送物资清单里也没看到奶粉、尿不湿这些。闺女作业本都是我自己画的，用的教具也是自己做的。家里一个月有两万的房贷、车贷，时不时会收到银行的催缴电话。
我们这儿没有人来排查量体温。有一天，老公不舒服，躺下了，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另外，他心脏本身不大好，真怕有什么闪失，小县城医疗能力有限。
回去的话要办手续。2月20日，派出所让我开山东临沂的接收证明，然后湖北这儿再有个健康证明，他们就能协助返回。
我开了单位的接收证明，湖北县城这边刚开始不认可，说需要街道接收证明，于是就卡在了这个环节。老家区防疫指挥部还告诉我，就算回去也得集中隔离，一人一间屋。可孩子还在哺乳期。况且，孩子现在连口罩都没有，去体检中心开健康证明也有风险。
2月22日，我又和老公吵了一架，他心疼孩子，不同意回去集中隔离。24日，区防疫指挥部又说，街道如果让回去就可以居家隔离。现在是，有了健康证明，湖北县城这儿就能放行，但街道又打来电话讲，还是不让回去。
不过，我们决定了，回去再说，到家了应该不会强制集中隔离。
05
街头流浪，去方舱医院做安保
杜杰 | 滞留武汉想回绵阳
我是来武汉找女朋友。过年那会儿，她跟家人开车先回的家。结果，我就赶上封城了，找了家旅馆住了一个礼拜。之后，房东不让住了。
从2月1日开始，我在江夏区藏龙岛附近流浪了4天，那时候宾馆要么关了，要么住满了，要么价格高得离谱，外卖一顿60以上，慢慢的越来越贵，到最后外卖也没得可点。
之前兼职时认识的中介说，洪山体育广场武昌方舱医院在招“志愿者”。我打求助电话无果后，才通过他加入了安保公司的巡逻队。他们对外说是志愿者巡逻队。巡逻队要进内舱，8小时工作制230元/天，外围站岗12小时也是230。
不过，无论是中介还是安保公司，我跟哪方都没正式合同。
这边开始住的大酒店，5号我刚来那几天，饭菜很好，虾有味道，鸡腿也有味道。过了段时间住宿换到如家，饭菜也不好吃了，但我还是觉得有点浪费物资。个人防护上，我们有普通医用口罩，舱外巡逻发了套雨衣，反复穿。现在我不想干了，危险。
2月22日，我跟中介掰扯了半天工资，最后算上加班时间，他给了我4780块钱。晚上出来后没地儿住，我又流浪了一天。23日傍晚，“滞留群”的群友帮打了一圈电话，然后政府来人把我安置在了一家宾馆。
我兜里确实没钱，还欠了20万的债，家人并不知道我在武汉的情况。这也是第一次流落街头，后悔是没用的，就算对一个赌狗的救赎吧，我早已经不赌了。
（应受访者要求，叶青、韩猛、卓然、周舟、万归、杜杰为化名）
*头图购买于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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