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老粉坊
■李风玲
大概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吧,村子里要筹建粉坊,自己吊粉条,搞副业。那时正是改革开放初期,各行各业都在跃跃欲试。包括平日里只知道在土里刨食的农民,也开始心思活泛,想要挣点土地以外的钱了。
粉条也真是神奇的食物啊!下锅前灰白细长弯曲柔韧,下锅后却又绵软筋道黏腻爽滑,却是用硬邦邦的地瓜加工而成的。来源于土地又高于土地,这是农人的智慧。它应该属于“转化的灵感”,就像大豆制成了豆腐,地瓜则是吊成了粉条。物理变化也好,化学变化也罢,总归,它是在人类的智慧和灵感里,转换成全新的滋味。
粉坊红红火火地开起来,小村子一派春光乍现,生机盎然。
粉坊最红火的那几年,我正读初中。已经年近四十的父亲母亲,决定也去粉坊做工。家里除了供我们姐弟三人上学,还有爷爷奶奶两位老人需要赡养,日子有些捉襟见肘。去粉坊上班,可以在土地的劳作之外,再挣一份工钱。父亲和母亲,是粉坊里年龄最大的工人。
父亲在粉坊烧锅,母亲则在伙房里做饭。烧锅是技术活,是制粉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环。父亲有文化、肯负责,他干得相当投入、有声有色。母亲呢,一直就是村子里最优秀的家庭“煮妇”,这工厂里的大锅饭,于她自然是小菜一碟。
每天散工回来,母亲总要和父亲叨咕明天要炒什么样的菜,馒头要怎么发才能更好吃。父亲呢,则和母亲叨叨吊粉锅上发生的故事,谁谁讲了什么样的笑话,谁谁打算出去外跑销粉。总之,父亲和母亲的生活也因为粉坊而丰富多彩起来了。一向头脑灵光的父亲甚至还被粉坊的领导委以重任,去青岛出了一趟公差。归来时父亲得意地炫耀——他看到了大海。
初中毕业,我升入高中。父亲母亲仍旧在粉坊做工,他们踌躇满志,发誓要把我送进大学。那些学费、书费、伙食费,就在父亲热气腾腾的烧锅里,就在母亲蒸出的一锅又一锅馒头里。
记得有次学校放假,我回家后发现大门紧锁。便径直推着自行车去了粉坊。那是我第一次走进粉坊,走进那个在我心里一直无比神秘的地方。
那是个冬日的下午,夕阳淡淡,将粉坊染成微醺。一排排用木头搭成的架子上,晾着刚吊出的粉条。白嫩,绵长。伸手轻触,仍旧是软软的感觉。进到坊内,只见几个青年男女正围成一圈,不知道在进行哪一步的操作。他们喊着口号,干得热火朝天。
同村的大香姑娘见我进来,很热情地招呼我。她说:“你随便看。外面晾杆上的粉条也尽管吃。不用不好意思。”论辈分,我应该喊大香姑娘一声老姑。她读书只读到初中毕业,对于我这读到了高中的小辈,很是另眼相看。我很羞涩,但面对她的热情,我还是对粉坊的里里外外进行了一番走马观花。我用手指拈断了一根晾着的粉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那大概是我吃过的最新鲜软糯的一根粉条吧,还带着微微的淀粉的甜涩。
父亲母亲也都在忙着。母亲刚蒸出了一锅大馒头,父亲的烧锅也正烧到了火候。尽管是个冬天,但所有的人都流淌着热汗。我瞬间觉得我在高中的学习,实在算不得辛苦。若是不好好念书,怎对得起寄予厚望的乡亲,怎对得起含辛茹苦的父母!
那天我还见到了同村的燕子,她跟我同龄,初中毕业没再升学,也在粉坊做工。据说正和也在粉坊做工的一个邻村小伙儿谈着恋爱。虽说稍微早了一点,但只要她幸福就好。辛劳又单调的乡村,最奢侈的,就是与爱情相遇。
三年之后,我考入大学。在那座新兴的海滨城市,粉丝是很常见的食物。每次餐桌上相对,脑海里闪现最多的,却是家乡的粉坊。与亮白细腻的粉丝相比,家乡的粉条固然粗糙,但它是家的味道,是老粉坊的味道。
再次回到小村,我已经是教师的身份。粉坊里的大香姑娘已经出阁,嫁到了很远的远方;燕子姑娘也和粉坊里的初恋修成正果;曾经弥漫缭绕了整个村庄的粉坨的湿甜,却在滚滚的时代洪流里,慢慢干涸,慢慢退却。
还有风趣幽默、以苦为乐、用坚实的臂膀支撑了一家人生活的父亲,他在我毕业后不久,便因病离世。想他操劳一生,活得最有劲头的日子,就是在老粉坊。母亲也总是说:“你爸爸的锅,烧得可好着呢……”
悠悠岁月,人事消磨。但那曾经的老粉坊,一直都在我的记忆深处。朴素的美味承载着朴素的情感,有难忘,有感伤,还有绵延无尽的情深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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