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酒的芬芳
沈从文和张兆和
在许多人的眼里，都知道沈从文是江南的大才子，他身边不乏红颜知己，他一定是个风流倜傥的男人。殊不知他却是一个木讷不苟言谈的人，他对爱情的专注，令许多现代文人汗颜，他与张兆和的爱情故事，似一杯芬芳的甜酒，时间越长越显得醇厚而绵延。
1922年仲秋，年仅20岁的沈从文，从湖南湘西凤凰古城到北京讨生活，玲珑剔透的湘西山水孕育了他的才情，他的梦想是当一个作家，用手中的笔来抒发自己柔顺而多情的个性。初来乍到的沈从文面对人海茫茫的北京城，谋生成了他的第一要务，在颠沛流离的求职生涯中，他邂逅了丁玲的丈夫胡也频。两个志趣相投的人走到了一起，他们一起创办文学杂志，一起从事文学创作。以前的沈从文，虽然写了不少文章，但相当稚嫩，以至于没有留下多少有影响的文学作品。而来到北京后，他的写作水平有了质的飞跃，一时在北京文坛引起了关注。也就在此时，中国新文化运动的旗手胡适先生发现了他，并说，沈从文是一个天才，这样的天才，需要别人好好呵护。这样，沈从文被胡适先生聘请到上海，成了中国公学的一名老师，从此有了稳定的经济收入来源。
1928年，已经26岁的沈从文早已过了一般人婚娶的年龄。一个乡下人在举目无亲的大都市里，一切都无从谈起，只能在虚幻的想象中生成，又在想象中破灭。然而木讷的沈从文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第一节课就有一个叫张兆和的女生，进入了他的眼帘。
张兆和出身于江南名门世家，她的父亲是江南有名的财主。18岁的张兆和在中国公学曾夺得女子全能第一名，她聪颖可爱，单纯任性，是经典美女。她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秀发齐耳，下巴稍尖，轮廓分明，清丽脱俗……爱的潮汐来得那样猛烈，弄得沈从文寝食不安，坐卧不宁。饭后课余，他在校园里散步，常常情不自禁地向张兆和住的学生宿舍跑去。他渴望再见到她，并当面向她倾诉点什么。可是，他在人前却是个不尚健谈、性格朴讷的人，每当他来到张兆和面前，总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他本想向张兆和倾吐自己的爱恋之情，即便是一点模糊的暗示也好。可是等他说出来时，却成了问她的功课，读什么书，以及家里的情况。见他这副呆相，张兆和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但又从他的神色中，隐隐约约感到几分蹊跷，反倒有点不安起来。笔谈远胜于言谈的沈从文，便用他那支笔，给张兆和写起情书来了，而且一发不可收。
“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
沈从文跟得很紧，追得很累，而张兆和只是沉默。在肯定沈从文是个好人的同时，张兆和对他毫无感觉。时间一长，她便稍稍有了反感，一个老师给学生写情书，这要是传了出去，哪还了得，她干脆不予理睬。
张兆和的沉默，让沈从文的心凉到了极点，他真希望她能给自己说点什么，哪怕是片言只语。沈从文的烦躁不安情绪，开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让张兆和感到了害怕，她害怕沈从文一旦出事，那她就说不清了。于是，张兆和把沈从文写给她的情书拿给了校长胡适先生，以取得胡校长的支持。让她没想到的是，胡校长却怪罪是她的不对，还要她与沈从文继续保持这种关系。从此，无奈的她对沈从文的举动既不反感又不迎合，任其自然发展。
张兆和的沉默，更加激起了沈从文对她的爱恋，他的信写得更勤了，一天能写出六封，且每封信都是一篇美文。开始张兆和害怕见到沈从文，时间一长，她反倒觉得他的情书写得真好。她每读完一封情书，心中都会莫名的激动，随后又是那么的轻松。她将这些信藏进一只小箱子里收藏起来。
1932年夏，张兆和从中国公学毕业后，回到了苏州家中。当时的沈从文正在山东青岛大学任教，他想四年的单恋总该有个了结，就利用放假的机会，亲自来苏州看望张兆和，以其得到她的答复。
盛夏的一天，在苏州九如巷三号张家门堂里，沈从文从青岛来看望张兆和，而兆和那天刚好不在家，开门接待的是她的二姐允和，她得知来人是沈从文后便邀他进屋，他却呆呆地站在那里。二姐张允和对张兆和与沈从文的事早有耳闻，就告诉他兆和在图书馆看书，让他直接去找她。在沈从文看来，兆和是故意躲着不肯见他，失望地回到了旅馆。回到旅馆后的沈从文很懊恼，独自躺在床上生闷气，自己坐了30个钟头的火车特意来看她，却不想吃了闭门羹，不免心灰意冷起来。
张兆和从图书馆看完书回来，得知沈从文来了后，碍于家人情面，不肯去旅馆与沈从文见面，最后，在二姐的授意下，张兆和才来到旅馆。正当沈从文胡思乱想之时，突然有人敲门。他起身打开房门，却见张兆和正站在门外，这时张兆和按二姐教她的话说，“沈先生，我家兄弟姐妹多，很好玩，请你去玩玩？！”说完再也想不起该说什么。一切想象中的纷乱在现实中竟是这样简便，欣喜中的沈从文随了张兆和，一同回到九如巷三号。
来到张家，沈从文拿出他带给兆和的礼物——一大包书籍，其中有两部英译精装本俄国小说，以及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屠格涅夫的作品集。这是沈从文途经上海时，听从巴金建议，并由巴金代他选购的。除了书外，还有一对十分精致漂亮的书夹，上面饰有一对有趣的长嘴鸟。为买这些东西，沈从文卖掉了一本书的版权。
第一次收到沈从文的礼品，张兆和未免有点不好意思，便退还了大部分书籍，只收下屠格涅夫的《父与子》《猎人笔记》及一对书夹。
那次探访，适逢张兆和的父母在上海做生意，她的五弟张寰和，便从自己每月两元零用钱中拿出一点，买了一瓶汽水，请沈从文喝。对此，沈从文大为感动，当面许下诺言：“我写些故事给你读。”后来他果然写了以佛经故事为题材的小说《月下小景》里的诸篇章，每篇末尾，都附有“给张家小五”的字样。
这次苏州之旅，给沈从文留下了极好印象，尤其是张兆和的二姐张允和，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他对张允和十分信任，于是，在他回青岛前托付二姐成全他和兆和的好事。同时写信给张兆和说：“如爸爸同意，就早点让我知道，让我这个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其实，沈从文的担心是多余的。张兆和的父亲是位很开明的长辈，对儿女的恋爱、婚姻，从不过问和干涉。只要儿女自己中意，他都会笑嘻嘻地接受，从不追问对方家庭如何，更不会在意门户什么的。
在得到父亲明确答复后，张允和与张兆和姐妹俩，一同去邮局，分别给沈从文拍发了一个电报，张允和的电报上，只从自己名字上取了一个字：“允。”张兆和的电报则说：“乡下人，喝杯甜酒吧。”电报员觉得奇怪，问张兆和是什么意思。张兆和不好意思地说：“你甭管，照拍好了。”
就这样，一场马拉松式的恋爱终于有了结果。而这个结果恰如一杯芬芳的甜酒，不仅让文学大师沈从文珍爱一生，而且值得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来细细品味……□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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