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家有遗产》的结尾

青岛早报 2019-10-09 06:01 大字

[摘要]【艺家言】杨曾宪

《家有遗产》是连谏编剧、青岛话剧院创演的一部很成功的现代话剧，不仅彰显了青岛本土文艺创作的实力，也堪称国内近年难得一见的舞台艺术精品。凡是成功的艺术，可圈可点之处多多，不是一篇短文所能道尽的。艺术是局限的克服，作为舞台艺术，话剧的局限尤多，即便作品再精彩，也难免留有遗憾。我这里想讨论的，就是《家有遗产》结尾的精彩与遗憾。

先说“精彩”。该剧的戏剧冲突，源于遗产争夺战。现实生活中，因争夺遗产而产生的纠纷，可谓数不胜数，手段多样。其共同点，就是亲人之间一旦撕破脸便没底线——我便听到过拿着菜刀出场的事例。《家有遗产》的冲突，同样是围绕突然离世的主人公郑书轩的遗产展开的，不过，冲突的导火索却不是待分的遗产，而是这位著名桥梁专家下落不明的积蓄：一位享受国务院津贴的高工，银行卡里却只剩下当月的工资。这边当然是女婿不信、女儿也不信——老人存款肯定是被人独吞了；那边却是儿子委屈、媳妇更委屈——我们怎知钱哪里去了，你们别血口喷人！如此姑嫂双方冲突起来，那真是怎样火爆都合理。与这条情节线平行的，是郑工的亲家，高级技工马良躬父子的窘境：这位生活节俭一辈子的老人，眼下同样是一文不名，不能帮孩子交上购房首付，间接激怒了暴发户亲家；而这富婆丈母娘一旦酸起穷女婿来，上演的闹剧那可是怎么荒诞都正常。

闹剧归闹剧，疑问仍是疑问。台上的子女一头雾水，台下的观众也不免生疑：这两位老人的“遗产”或“存款”究竟去哪里了？原来，是用于“投资”了。他们不是贪财上当投给了那些专坑老人的骗子，而是投给了自个。原来，他俩合作钻研多年，发明了一种可替代进口产品的超级螺栓，并已获得专利。为早日让专利产品问世，他俩不仅拿出了全部积蓄，还大量举债，投到工厂试产。但就在这关键时刻，郑工意外去世了；工厂试产又遇到挫折，马师傅也倒下了；债主们追上了门，剧中的冲突便愈加激化了。

显然，该剧的剧情发展至此，其路数已远超一般遗产争夺纠纷，也超出了观众的心理预期：一场由争遗产开场的大戏，末了摆到继承人面前的却是一大笔债务！令人感动的是，剧情起承转合之后，郑家的后人毅然决然地接受了这笔特殊“遗产”——债务承诺书。《家有遗产》剧结尾，继承人一个一个郑重地在承诺书上签字并当众宣誓；在这一仪式化的过程中，剧中人物的精神升华了，观众的心灵也被洗礼了；该剧在这里让后人继承的，已不是物质遗产，而是责任、诚信、家国情怀，是一份沉甸甸的精神遗产。

再说“遗憾”。《家有遗产》这一带有悲壮色彩的结尾非常好，给人以强烈的思想和情感冲击力，但也留下了遗憾。剧设置的“遗产”，两位老人“科技报国”的精神应是最重的一笔。这实际上也是推动剧情发展的内因——老哥俩是为了实现科技强国梦才瞒着子女投资试产的，但并没忘记亲人；他俩有成功的信心，也打算回报家庭和孩子，只因意外连连，两人几乎成为科研攻关的“烈士”，并由此引爆了各自家庭内外的冲突。

该剧狠狠鞭笞了冲突中暴露出的践踏亲情、唯利是争的丑德恶行，这无疑是正义的。但是，换一个角度思考，管理层面对献身科技研发的人们，理应给予厚待，不能让后继者因害怕失败而止步；更何况郑、马二人的发明成果离投产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他们的后人能继承父辈的遗愿，这份厚重的精神遗产肯定会开花结果的。实际上，剧中已暗含的这些道理，观众已经明白了，他们期待着看到“好人有好报”结局。观众的这种期待是合理的，这也是人类共通的一条戏剧美学原则。不仅中国传统戏剧，即使好莱坞经典影片，除了正宗悲剧之外，几乎所有的正剧结尾不都是某种大圆满吗？

总之，无论是剧外的国家逻辑、剧内的情理逻辑、还是观众的审美逻辑，皆要求《家有遗产》剧有一个大圆满结局。但问题是，一旦将这个结局放到结尾中，必然会大大冲淡其艺术和思想感染力，使该剧丧失掉现在的精彩。显然，这是一个矛盾，是一个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两难困境。那么，有没有可能，在保留现结尾的前提下，解决这一矛盾、走出两难困境呢？应该是有的，就是采用类似影视作品结尾字幕交代的方式，让观众在欣赏了《家有遗产》精彩结尾后，将可能生成的遗憾留在剧场中。比如，在演员第一次集体谢幕鞠躬后，突然播放一段“画外音”：“现在插播一条新闻：由青岛市著名桥梁专家郑书轩和高级技工马良躬发明的超级工程螺栓已成功投产并已申报国家科技进步奖。为支持和鼓励科技创新，青岛市决定重奖两位发明人……”随后，音乐起，演员再和观众一起鼓掌，继续谢幕，退场。

我觉得，《家有遗产》可继续探索的思想和艺术空间甚大。我是经朋友推荐看了这部话剧的，该剧的确没让我失望，我相信也不会让观众失望。

（作者简介：杨曾宪，学者、美学家，青岛社科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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