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集始末
市井文化是一个城市人文景观的组成部分,而集市和地摊又是市井文化的重要内容。欧洲不少国家如德、法、俄、意大利等国都有跳蚤市场,卖东西的人与所卖的物品,都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吸引了很多人、特别是外地人的的兴趣,成为人们经常光顾的地方。近年来,青岛取缔了一些露天市场和地摊,这当然是好事,净化了环境,美化了市容。有的集市,如百年的李村大集,退路进室后,各方面都好了,但是,总觉得缺少了以前那种置身于蓝天下,有风、有阳光、无拘无束、随意、自在,虽说杂乱,可是热闹而又亲切的氛围,不免有点遗憾。如果地点适宜,管理得当,保留几处有特色的地摊,还是值得考虑的。
下面说说礼拜集。六七十岁以上的老青岛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礼拜集的。礼拜集从20世纪40年代初,到20世纪90年代初,历时半个世纪(其间有中断时间),历经抗日战争日伪时期、青岛解放前时期、解放初期、低标准时期、改革开放后等不同的历史年代。不同的时期,其集市地点也不在同一地方。青岛的这个礼拜集,是在市区内的大型露天集市,非同一般,影响广泛。各时期的礼拜集,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了解礼拜集,就能从一个侧面了解青岛老百姓的生活状况,了解青岛在各时期的政治氛围,以及城市发展变化。
笔者出生于老台东镇,60岁以前,一直居住、生活在延安路附近。除初期的礼拜集没去过外,其他各时期的礼拜集都因离住家不远,近水楼台,是礼拜集的常客,对其极为熟悉。另外,笔者专职地方志工作多年,还编辑过《市北文史》,对青岛,特别是市北区(市北、台东合并后的市北区)的历史有所了解,故对各个时期的礼拜集,既有文字资料,又有亲身经历,为此,想写写礼拜集,为读者了解、认识礼拜集,也为研究青岛城市历史的人,留下一份较为完整的关于礼拜集的史料。
礼拜集不同时期在不同的地点,其规模、交易情况也大不相同,现以地点分别记述之。
东广场时期(抗日战争日伪时期)
1941年,位于四川路、菏泽路一带的西广场发生火灾,大火烧了三天,把个西广场烧成一片废墟。为安置无家可归的灾民,伪青岛市政府征用西吴家村旁的小北山大粪场,建造简易房屋,约有300多户原西广场居民来此居住。为与西广场对应,新建成的这片居民区便起名叫东广场。
原西广场的居民多为城市贫民,有拉洋车的,有闯码头的,还有不少人靠捡破烂、买卖破烂为生。到东广场后,这些人重操旧业,买卖破烂。同时,也招徕了另一些人来这里或买自家想用,或卖自家用不着的东西,于是,逐形成了一个以买卖破烂为主的旧货市场。
东广场的西北方有一块约4000平方米的空地,这里是旧货交易的场所,随着旧货市场的发展,这块空地上热闹起来,除了旧货,还来了卖粮食、蔬菜、各种小吃的货摊。同时,架有说书棚,还搭起一个简陋的戏台,有说书人及唱戏人来此演出。后来颇有名气的柳腔大家张秀云、张喜云,当年就在这里唱过戏。因为这个地方以买卖旧货为主,于是,就有了破烂市的名字。又因为在星期天来这里的人特别多,中国人又有赶集的习俗,这样,也有人叫它礼拜集(基督教星期日做礼拜,故中国老百姓把星期天叫礼拜),此为礼拜集之始。
1944年后,在崂山坚持抗日的“青岛保安大队”日趋活跃,常常深入到青岛市区,如台东一带活动,给日伪政权造成威胁。为加强防范,伪青岛市政府从五号炮台(内蒙古路与沈阳路交叉处)到海泊河一带设警戒线,密布岗哨,对过往行人检查、盘问,严禁电工零件、交通器材、化学原料、机械工具、棉纱布匹等物资,不管新旧,一律不准运出警戒线。礼拜集在警戒线外,市区的人再来礼拜集,进出警戒线时会受到很大限制,这样,东广场的礼拜集仅仅经过二三年,便告结束。
和兴路时期(青岛解放前时期)
抗日战争结束后,因东广场原礼拜集的空地被人占领,盖了房子,礼拜集失去了场所,再度兴起的礼拜集,迁移到离东广场不算太远的和兴路上。
当年,和兴路东起太平镇,西达台东一路,是一条百余米的街道,两边大多是居民房屋。其东端、邻近太平镇的地方是一处低洼的空地,是说书的、唱小戏的,以及卖各种小吃的场所。还有,拉洋片的也来过这里。
洋片也叫西洋镜,一个木箱子放到凳子上,箱子上装有三个圆形的放大镜,箱子里有画着人物、情景的片子。箱子前面放有长条凳,可供三个人坐在凳子上,透过放大镜看箱子里的片子。开拉时,拉洋片的边拉动里面的片子及联邦在箱子上的锣鼓,边唱着;“往里瞧来往里看……”当然,看洋片是要花钱的。
和兴路礼拜集仍以买卖废旧物品为主,货摊由和兴路东端向西延伸,在和兴路与其他路,如洮南路、长春路等相交的路口,也有货摊。其中,以从和兴路东段至台东八路这段路的两侧,货摊最密集,也最热闹。
抗日战争结束后,美国在青岛驻有二三万人的部队,这个情况在礼拜集上也有反映,就是有不少美国士兵用过的旧的物资,如军服、军鞋、军用毯子、军用水壶、剃须刀、吃西餐用的刀叉,以及吃剩的罐头、香肠、面包等,这是“包賍”(到驻青美军营盘或美军舰只打扫卫生、清除垃圾的中国人)从垃圾中捡拾出来的东西,几经辗转流入到市场上。和兴路礼拜集还有一处例外,在和兴路东端有八九家业户专卖旧汽车轮胎,每家门口堆放着成堆的旧轮胎,不知道它们来自何方,也不知道流向何处,作什么用。
解放前,集市上都会有职业乞丐,有的纯属无赖。有一年,我随大人到和兴路礼拜集,见到一个光着肩膀,拿着竹板,边唱边沿街要钱的人。他到摊位前,打着竹板唱道:“这几天,我没来,大掌柜的发大财。您发财,我沾光,您吃肉来我喝汤……”如果摊主迟迟不给钱,他就接着唱:“你不给,我不要,省下钱,去买药;如果吃药还不好,你可千万别上吊! ”当时我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只觉得很顺口,很好玩,久久未忘。
延安路前期(解放初期)
青岛解放后,由于和兴路路面狭窄,不适于设摊做买卖,于20世纪50年代初期,将礼拜集迁移到延安路东段南侧,即现在太清路的北端。当时太清路还是一条没有名字的小道,附近只有几间平房,周边是一片丘陵山坡地。
解放后的礼拜集仍然是以破烂、旧货为主,旧家具、旧鞋、旧衣服、旧自行车、旧自行车零件、旧五金工具、旧日用杂货……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来礼拜集卖破烂,无须任何手续,不交任何规费,谁都可以将自家用不着的东西拿到这里来卖。在这里,你可能花少许的钱买到最适合你的、甚至在商店花高价买不到的物品,礼拜集真正是一个“让闲置物品动起来”的好地方。当然,礼拜集上也有专做旧货买卖的生意人。
集市上必然有饭市,此时的礼拜集小吃花样繁多,有豆汁、甜沫;有包子、火烧、大饼;有现煎年糕、煎炉包……
集市上还必有民间艺人,延安路礼拜集有说书棚三四家,星期天来听书的人爆满,平日里也开棚说书。葛昭宏的《三侠剑》、王宝亨的《三英清烈传》、金凤山的《雍正剑侠图》和《童林传》都很叫座。有个说山东快书的盲人,他的开场白是:“我叫孙明亮,又明又亮,就是看不见……”变戏法的独眼龙,每集必到,他的看家本事是吞铁蛋。后来,“王傻子”和他的女儿也来礼拜集。 “王傻子”本名王鼎臣,据说以前在天津等地很有些名气,可那时在礼拜集是落地变魔术,扎小辫,扮小丑,很是潦倒。礼拜集没有戏台,有时有小戏班来礼拜集落地唱茂腔,也有唱柳腔的。
由于礼拜集很适宜老百姓的需求,场面红火,规模逐渐扩大,货摊向延安路和延安三路方面延伸。这时期的礼拜集是一个完全正常的集市,反映出社会安定、祥和,老百姓安居乐业。
说一点笔者赶礼拜集的事。延安路礼拜集初期,笔者在念初中,笔者自小爱看书,特爱看小说。因家境贫寒,买不起新书,所以,每逢礼拜集便去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又买得起的书。礼拜集上既有旧书贩子,也有来卖自家书的人。旧书贩子在地上铺一块布,将旧书、旧期刊杂乱地摊在布上,任人挑选。我挑啊挑,挑到一本喜欢的,一问价钱,买不起(我只有二三角买书的钱),只好放弃。也有喜欢又能买得起的书,拿到书回家,那个高兴呀!还有一次,是在一个卖自家书的摊前,我看到一本老舍的《月牙集》(1947年晨光出版社出版,书也不旧,只是封面破了),自己很喜欢老舍的小说,翻翻看看,想买,但买不起。卖书的是个老者,待我走了好几个来回时,他把我叫住:“孩子,你爱看书? ”“嗯。 ”“这本书就送给你了。”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至今,我还保留着这本《月牙集》以及在礼拜集上买到的其他旧书,并且仍然记得那位老者的形象。
延安路后期(“低标准时期”)
1959年至1962年,中国发生全国性的经济危机,物资贫乏,尤其是食粮,吃饭成为老百姓最为关心的头等大事,政府部门称这个时期为“低标准时期”。
“低标准”的出现,促成礼拜集快速、畸形地发展。就范围来说,礼拜集扩大了好几倍,东西方向的延安路,西从现在的“三百惠”超市起,向东穿过电车站,延伸到南仲家洼小河边(现宁夏路大桥下)。逢集时,这段延安路连马路中间也都是货摊和赶集的人,车辆根本不能通行;南北方向的延安三路,北从台东八路起,向南穿过电车站,直达台湛路。礼拜集的大本营,则由原太清路附近的山坡,扩展到东西方面,由太清路到现在的上清路;南北方面,由延安路到现在的龙潭路,这个范围包括针织五厂(已停产)、万通证券、榉林小区、47中、元件厂(已停产)、榉林大酒店、上清路小学等单位的场地在内。当年,这里基本上是一片山坡,除有零星的小块庄稼地外,都是高低不平的荒地。这时期的礼拜集虽说在台东,可是,远在李村、沧口、台西等地的人,也都来赶集。(当时青岛的市区交通远不如现在,由李村等地到台东,不那么简单。 )在这纵横两条马路及邻近偌大的一片山坡上,每逢星期天,尽是星罗棋布、密密麻麻的各种货摊。黑压压的大批人流,人头攒动,项背相望,叫卖声、吵闹声此起彼伏,这就是“低标准”时期礼拜集的真实情景。
这时候的礼拜集在时间上讲,由原来的一星期一集,变为一星期两集。星期天是大集,天刚蒙蒙亮,就有人开始摆摊;直到太阳下山,暝色四起,集市才平静下来。星期三是小集,集市从早晨到下午二三点。不过,虽说是小集,来赶集的人也不是太少,仍然是熙熙攘攘。
“低标准”时期的礼拜集之所以如此畸形发展,原因还是源于“低标准”。那时期,几乎人们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吃的,包括粮食、蔬菜、鱼肉、各种副食品;穿的,包括布匹、鞋帽、各种棉织品;用的,大到自行车、缝纫机,小到一块肥皂、一盒火柴,都要凭票证限量供应。如此这般,一方面,有人想买的东西,因无票证或别的原因到商店买不到,只有另觅途径,自然会想到礼拜集;另一方面,这时候,老百姓生活困苦,有人把家里一时用不着的东西卖掉,以补贴生活。还有,在这种情况下,又诱发一部分人,来到礼拜集倒卖旧货,以求获利。
“低标准”时期的礼拜集与往常的集市有多种不同的地方。一是,饭市变样了,以前那些卖馒头、大饼、包子的不见了,代之是卖茅草饼的(茅草,一种野草。当时有人把茅草磨成粉,做成小饼。 )也有卖熟地瓜的。二是,说评书、变戏法的少了,算命、看手相的多了,有个叫王国华的人,他一到礼拜集,便有人围拢上来,找他看手相,生意特好。三是,出现了把刚从商店里凭票证买到的商品,拿到集市上加价出卖,如香烟、火柴、肥皂、烟筒、棉织品……还有人将从菜店里凭副食品证限量买到的刀鱼,煎好后拿来卖。四是,礼拜集在电车站邻近南仲家洼的地方,有一个票证市场,这是任何时候的集市上所没有的。这里没有物品,没有摊位,只是聚拢着一群人。其中有人边走动,边低声向周边的人喊话:“粮票、油票、布票、棉花票、香烟票、火柴票……”公开贩卖票证,他们既买也卖,低收高出,赚差价。这群人当中,也有人看似空着手,向四下兜销:“花生米,花生米,一毛钱八粒。 ”如有人买,他便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花生米进行交易,有时,为了半粒花生米,买卖二人争得不可开交。
以上这些情形,对现在一些人,特别是年轻人来说,简直是今古奇观,不可思议,可是,这却是事实,千真万确的事实。那时,粮食是比什么都贵重的物品,没有人能搞到足以拿来做馒头、大饼来卖的面粉或玉米面。再者,即便有人能搞到面粉,他也不敢做成馒头拿来卖。礼拜集上,抢地瓜的情况屡有发生,何况馒头。娱乐少了,算命的多了,这好理解,饿着肚子,没有心思去看热闹。找人算命,说明人心浮动。至于在盛产花生的山东,卖花生米不论斤、不论两,论粒卖,好像更是无稽之谈,令人难以相信。不过,这是家喻户晓的事,凡是经过那个时代的人,都是见证者。 “文革”时,青岛有个杨某某,造反夺了权。反对他的人便揭发他,说他“低标准”时,投机倒把,卖花生米,一毛钱卖八粒,并且把“打倒杨八粒”的标语,铺天盖地地贴遍大街小巷,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1963年后,在国家政策调整下,经济慢慢好了起来。不久,“四清”运动开始,在“反击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 ”“强化无产阶级专政! ”的政治范畴里,礼拜集这个“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的典型”“复辟资本主义的温床”,自然难逃厄运,被强令取缔。
改革开放后时期(太清路—上清路时期)
改革开放后,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断了20年的礼拜集又得以恢复。地址在太清路的中段,有旧货,也有人搞到一些处理商品拿来卖,破烂和新物品兼顾。但集市上传统的小吃及民间娱乐已少见,无论场面和人数,比起“低标准”时期的礼拜集要小得多。
后来,因上清路上有个废品公司的仓库,每年春秋两季在这里举行“青岛市积压物资交流会”,物以类聚,礼拜集由此扩展到上清路,一时来赶集的人很是不少,热热闹闹。后来,“青岛市积压物资交流会”停办,在废品公司仓库的地方盖起榉林大酒店。还有,上清路上有中学、小学,还有科研单位,不适于设摊交易,这样,礼拜集又退回到太清路上。
随着票证的取消,购买商品不再受限,更由于人民大众生活地普遍提高,回到太清路上的礼拜集日渐萎缩。除旧书、旧期刊外,其他破烂、旧货基本无人问津,更多的是一些新的处理商品,如布头、鞋袜、家用电器等,成为一个与破烂无关的小商品市场,背离了礼拜集的传统,这也注定了它的命运。至20世纪90年代初,在老青岛人心目中难以忘怀的礼拜集,终于销声匿迹。
新闻推荐
找到了
青岛新闻,故乡情,家乡事!故乡眼中的骄子,也是恋家的人。青岛,是陪我们行走一生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