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童年少年时(连载三十)

日照日报 2019-06-23 01:00 大字

张传玺

在黑队北逃后的第二天,游击队就进入涛雒街里,以“抓汉奸”为名,抓走了一些曾在“维持会”上干过事情或有个名义的人,如西北街的忠厚老实的宋及亭,还有几个保长,如曾在西门被黑队打倒在地的老保长徐茂公等,他们都是涛雒的老邻居公推出来维持维持局面的,他们实在是为了乡亲,勉为其难。可是他们被抓时,五花大绑带走。在“说项”时,狮子大开口,高价勒索。宋及亭家在西北街,属于富裕户,开有小杂货店名“和记”,被敲了1000元光洋;徐保长因家境太穷,被敲了100元光洋。维持会长十二嘲因逃到乡下亲戚家,在涛雒未抓到。后到乡下抓时,他向山上逃跑。听到游击队鸣枪,他立即站住挥手喊道:“我就是十二少爷,不要开枪!”在追兵赶上来时,他大声问:“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站住,不要你们开枪吗?”追兵们愕然,不知如何回答。可是他却大气魄魄地说:“‘西安事变’时,张学良的兵开枪抓蒋委员长,蒋委员长就从山洞里走出来喊:‘我就是蒋委员长,不要开枪!’,这就是政治,你们懂吗?”他又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追兵头目回答:“十六团的。”十二嘲冷笑了一下说:“李延修(团长)这个小子的脑袋发晕了,他敢抓我。他在涛雒唱老薛保(《三娘教子》》戏中的老仆人)时,为了求我给他捧场,都给我下过跪!”

十二嘲被带到十六团团部,团长李延修在大门口迎接请进。不久即有人登门“说项”,立即“开释”。据传,李延修还曾亲自到八老爷(丁钧石)的乡间住处陪礼道歉。

游击队多次到涛雒查“敌产”。实际是继黑队之后第二次大抢劫。前后两次抢劫最大的不同是:黑队所抢,数量大,质量高,有大量的金银玉器、珍珠玛瑙、名人字画和绫罗绸缎等;游击队所抢,对于黑队来说,实是捡拾剩余物资,数量无几,质量更谈不到。无论是对富家、穷人,见到新一点的东西,可以带走的,都说是“敌产”。如邻居陈大妈有一件从旧货摊上买来的烂棉花粗线编织的背心,正穿在身上,一个游击队员硬说是黑队留下的毛线衣,强令大妈脱下给他。

我再说一下我家所遭遇到的一个事件。在我家避难的那位李明发先生,因要到石臼所乘船去青岛转蓬莱回家,就把他那辆旧自行车送给大哥,并建议他利用此车跑点小买卖。他还具体建议:每次从日照城“进步火柴厂”买两提(包)火柴,夹在自行车的后座两侧,驮到新浦出卖。每月可跑个四五趟。后来大哥在涛雒找了几个同伴。其具体做法:每次,早上骑车去日照火柴厂办货,买到两提火柴,下午2时前即可回到家。次日早上天将亮时,即乘气温凉爽之际,骑车驮着火柴南下,太阳未落即可赶到新浦,住在李明发家,由李家协助出卖。顺利时,在新浦只需住一二天即可返回涛雒。按照当时的物价计算,跑这么一趟,扣除路费伙食,可净挣四五十斤地瓜干。大哥已试跑过两趟,人虽疲乏,两条腿痛得不敢打弯,可是他决心坚持下去。他说:“多练一练,习惯了就好了!”可是,就在此时,游击队又进涛雒了,而且有七八个人直奔我家,硬说大哥的那辆旧自行车和上面捆着的两提火柴是“敌产”,非要一起充公推走不可。大哥一再说明情况,坚决不让推走,一个游击队员打了我大哥两个耳光,大哥奋起反抗,竟被作为“黑队的走狗”抓走。爷爷到处托人求救,后来找到原涛雒镇长玉石眼(外号),求他帮忙。他是涛雒南街姓丁的大户人家的。他对爷爷的申诉不太爱听,在爷爷说完之后,他却冷冷地问了一句:“听说你们家里有枪?”爷爷闻言大怒,骂道:“谁家有枪,谁是狗娘养的!谁诬陷好人,谁是狗娘养的!”爷爷愤然离开玉石眼家。大哥的内心很痛苦,他表示想去当兵。爷爷说:“当什么兵?当哪个兵?是‘联军’,是‘南军’,还是‘游击队’?我看什么兵也不必当。实在不行,到高丽去找你五爷爷。”我的近房五爷爷张礼在朝鲜咸镜南道种菜园子。此事是进一步促成后来大哥离家“闯关东”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关于第二个问题,是迁出旧宅的事,行动也很快。头年(1937)8月间,爷爷已买成西北街糠巷子西头张仲贤的4间小草屋,准备分给大伯和父亲两家分住。房间都是坐北朝南,但无庭院,门临行路,又很破旧,有待修整。两家虽搬进一些家具,但未全部迁入居住。这时,加快把四间隔开,各为两间,各有一门,都正式迁住。爷爷家因买主尚欠卖房款,自己手中无钱买房,无处可迁,暂时仍住旧宅,我和大姐、三姐、大哥仍与爷爷、奶奶同住。

稍晚,有中央军六十三军新编第六师的部队进驻涛雒,武器装备完善,宣传抗日。与此同时,在西乡成立了一个宣传抗日的文化团体,名“抗敌动员委员会”,内中知名的乡绅有丁竹如,苗家村人;有大学生丁君谦,是丁竹如的近房侄儿;有上元村大学生秦季平、秦康青兄弟二人;有涛雒大学生、小学老师丁履荫(薰南)、丁履琪(竹笙)等。他们与上述游击队的行为作风完全是两路人,文明、正派,是真正的抗日宣传工作者。他们请涛雒人葛芸生、丁老五(庆和)为老师,在东门外涛雒小学开学复课,六个年级虽齐全,但人数不多。我上三年级。动员委员会与新六师的人员共同在天后宫举办过演出会,大唱抗日歌曲,演抗日话剧等,秦康青还到涛雒小学教唱抗日歌曲。丁君谦在动委会驻地宋家巷子教唱抗日歌曲,这些活动我多次参加了。

36、敌机四次轰炸涛雒

黑队溃逃之后不久,敌机开始窜扰涛雒的上空。从6月至次年6 月的一年时间中,连续四次投掷炸弹,造成平民的极大伤亡,房屋财产被毁烧。

第一次投弹8枚,都投在西北街和西门外。有一颗炸弹落到我家对门邻居、筢子匠丁惟功家的山墙顶上爆炸,屋顶被炸飞,当场炸死3人、重伤两人。死者为丁家的两位媳妇和一个男孩,重伤者为一女孩和一男孩,男孩因重伤不治,几天后也死去。我家前屋的东墙,伤痕累累。另有一颗炸弹落到我家隔一条街的丁履成家的大门里,可能是在一座石磨顶上爆炸的。据丁履成说:庄二瘸路过他家,听见敌机到来的声音,就躲到石磨旁边。丁招呼他进屋,他摇摇手未动。炸弹爆炸之后,丁出来一看,见石磨与庄二瘸都被炸成碎块而四飞,庄的半条大腿被紧贴在一块残壁上。丁家东屋和东邻的房屋都墙倒顶飞。还有一颗炸弹在西门外的水沟中爆炸,我的近房四爷爷张俭礼被炸伤右腿膝盖骨,不治身亡。

日寇非常恶毒。敌机在扔掉炸弹之后,佯作离去。人们因已听不到敌机的声音,就从家中向外奔逃。可是敌机掉头又飞回,向奔逃的人群用机枪猛烈扫射,又打死打伤一大批普通平民,其中有许多老人、妇女和儿童。

敌机第二次轰炸涛雒,是在第一次轰炸之后三四个月,投弹14枚。西北街落弹3枚。1枚落在南路万家,炸弹坑直径3丈多,深1丈多,周边房屋都炸倒炸毁,使炸毁面与第一次炸毁丁履成家的炸毁面联成一个巨大的瓦砾场。第2枚落在我家新迁入的小草屋前两丈余的丁惟高家的墙头上,丁家的三间大堂屋全被摧毁,房后隋家的草房亦全部震塌。我家的屋顶前部草顶被掀掉大半。第3枚落在我家屋后的张仲禹家的猪栏中,深入粪坑,未爆炸。但猪栏内外撒有许多硫磺。人们推测,此炸弹可能是枚燃烧弹。如爆炸开来,附近将是一片火海。在敌机轰炸时,我与父亲正在小屋中,听说敌机飞来,我与父亲都钻到木床底下躲避。后来听到不断的爆炸巨响,床顶、屋顶好像都一再下塌,锅碗瓢盆、大小什物也在叮当作响。过了一会,母亲对床底喊:“快出来跑吧!”我们爬出床底,父亲双手捧着我的脸,看了一下,说:“没有伤!”又让我看了一下他的脸和头部,我也说:“没有伤!”于是,我和父亲就离家向水门外跑去。

第二次轰炸之后,涛雒人心惶惶,有些人家干脆把家门锁上,搬到乡下去投亲友去了。在家不走的,就天天躲飞机,天亮时即吃点饭,卷几张煎饼带着到涛雒围子外。地里有活的干活;没有活的,即到围子外的熟人家中,或河边树下呆着。饿了就啃几口干煎饼,喝点凉水。我和父亲都是带着煎饼到园上二娘家躲飞机。那时,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像是飞机声。就是远处有人说话,也听到“嗡!嗡!嗡!”的声音,以为是敌机又来了,常引起哄跑,虚惊一场。11月间天气越来越凉,这样的“躲飞机”生活无法继续下去,可是敌机仍不断窜扰。父亲带着我们全家迁居小东子姥姥家,生活比较安定一些。

敌机第三次轰炸涛雒是在次年(1938)4月间,时在春节之后不久,投弹4枚,集中轰炸涛雒海口。由于大小船只都是木质帆船,不仅停泊在港口内外的上百艘满载或半载的船只都被炸裂或炸飞,而且引起大火,前后燃烧了半个多月,港口内外和港汊水中,到处都有碎木、杂物与花生、黄豆相混的浊流在漂动。号称“小马”的大帆船,有五号樯(桅杆),因自涛雒口跑到上海只需 15天而远近闻名,可是这次遭炸,几乎全部被毁,只剩下一个多处断裂的船底。船主、子人傅季和抱着一块船板大哭不止,见者莫不同情落泪。他为了表达爱国抗日的决心,也是为了纪念旧时的“小马”,不惜倾家荡产,请名匠,买良材,以“小马”的原底为基础,重排(建)新的“小马”。外貌基本不变,设备更齐全,姿态更壮观。而且热心主动服务于抗日救国大业。“小马”被炸时,我正在小东子。这里距离涛雒口只有4华里。敌机忽高忽低,轮番轰炸、扫射,人们四散奔逃、火光冲天。子人莫不怒发冲冠,咬牙切齿。轰炸后的当天下午,我即随同子村民,怀着相同的悲愤心情去察看了涛雒口的码头和“小马”的惨状。后来在“小马”修复时和修复后,我又多次前往参观。“小马”人(“小马”水手)对于日寇轰炸“小马”的暴行恨之入骨。有一位姓傅的水手是哑巴,在“小马”修复之后,亲手为“娘娘神龛”刻了一块匾额,上刻“天后圣母”四个字,油漆一新,安装在龛上。娘娘、天后圣母,都是海神马(妈)祖的称号。

敌机第四次轰炸涛雒是在1938年的6月间,投弹7枚,仍是集中在涛雒西门内外。炸毁了一些房屋,炸死炸伤了一些牲畜,未听说死人。

在敌机第二次轰炸之后,涛雒人异常惊慌。六十三军新编第六师的马副师长到涛雒安抚民心,曾在西门外北的大场垣做过一次讲话:“敌人的飞机并不可怕。它再来,我们可以打。没有高射炮,我们可以用步枪、机关枪打。特别是敌机低空飞行或俯冲投弹时,就可以打准、打伤,把它打下来!”后来,敌机几次飞临涛雒上空,六十三军在西门、北门等处的门岗都勇敢地登上城门楼,朝敌机开枪射击。他们说,有几次敌机还真的被他们射中了。不管真假,确实后来的敌机似有所警惕,飞得偏高。第四次轰炸涛雒时,敌机未与从前那样俯冲投弹,而是高空投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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