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的力量震撼人心
前不久，在青岛大剧院，澳大利亚歌剧院演出了普契尼歌剧 《蝴蝶夫人》，让我欣赏到了当下最高国际水准的歌剧。 《蝴蝶夫人》是人们熟知的以爱情故事为题材的经典歌剧，世界“十大歌剧”无论如何排序，它都名列其中。这部根据同名小说改编而来的经典剧目，其影响力之巨，以至人们早已忘记了美国作家约翰·路德朗的短篇小说《蝴蝶夫人》，一提及《蝴蝶夫人》，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歌剧，是咏叹调《晴朗的一天》。一部小说其生命随时间老去，实属正常，一部伟大的歌剧却赋予它新的生命。这是歌剧的魅力所在。
歌剧能做到音乐的抒情、叙事与戏剧性的完美结合实属不易，多数歌剧在这方面难以求全，或音乐、演唱不足，或戏剧性方面有所欠缺。而《蝴蝶夫人》，则达到了自始至终将音乐与戏剧和谐完美地交融一起。
一开场戏剧性就先声夺人，男高音海军上尉平克尔顿与男高音婚姻掮客五郎谈价挑选新娘的喜剧式对唱表演，引出一群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再加进美国驻长崎领事夏普莱斯郑重其事的牧师般教诲的男中音，构成多重角色的碰撞。自此，剧情边铺垫边推进边渲染，几乎令人目不暇接。至平克尔顿与蝴蝶确立婚姻后的新婚之夜这段戏，一般来说极易落入俗套，《蝴蝶夫人》却精彩至极，蝴蝶的纯真，对爱情、婚姻的憧憬和对丈夫虚情假意、贪图美色的担忧，与平克尔顿寻求冒险的乐园、甜言蜜语的敷衍、沉溺于享乐的欲火中烧，形成鲜明对比。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这时出现，蝴蝶把她的百宝箱打开展示，平克尔顿统统不屑。一把天皇所赐令蝴蝶父亲自尽的匕首，作为全剧最重要的伏笔和象征从百宝箱中亮出来。这是戏剧中常用的技法，但这把匕首有所不同，它被赋予了多重含义，既有父亲遗留的天命之感，又有宗教的、伦理的、神秘主义的暗示。第一幕的结尾，在蝴蝶和平克尔顿一番抒情的对唱之后进入新婚之夜的高潮阶段，灯光全黑下来，两个人隐去，只有明月和闪烁的群星，音乐将戏剧推向高潮，以钹的一声巨响结束。震人心魄！
好戏当然在后面，第二幕是催人泪下的一幕，歌剧能让我眼含泪水，真是太意外了！蝴蝶、孩子与女佣铃木三人一起等待平克尔顿归来的这段戏堪称经典。他们跪坐在一起望着大海的尽头，期待海平线上升起一缕烟气，盼望军舰的影像出现。三人的内心活动各不相同，蝴蝶的满怀幸福的希望，天真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只是等待爸爸，铃木由怀疑到希望，由希望到怀疑，由怀疑到痛恨，由痛恨到同情与怜悯……此时，长时间没有音乐，万物静默，无声胜有声，随后的轻声哼唱，如深情的泛音，这是《蝴蝶夫人》著名的一段哼唱合唱。孩子困极倒下睡去，铃木支撑不住困倦倒下睡了，只有蝴蝶依然跪坐在那里望眼欲穿地等待。这一戏剧化的处理难度之大可以想象，效果之好也难以想象。我被这戏剧的力量深深地打动。 《蝴蝶夫人》戏剧化的处理非常讲究，铃木担心蝴蝶长久等待过于疲惫，让她抱着孩子回寝室，蝴蝶唱着“睡吧，我的孩子，宝贝睡在我的心头……”，抱着孩子慢慢走出舞台的过程，动作简单，像忧郁的音符一样行走，整个舞台是空的，却充满了复杂的心理内容。
当平克尔顿带着他在美国娶的妻子回来，所有的戏剧冲突集中一起，所有的剧情铺垫都在这一刻爆发。这时所有相关人物都要悉数出场，而且还要逐步退出，人物在场与退场恰如其分极为自然，丝毫不留人为的痕迹。平克尔顿悔恨交加地离开，蝴蝶满怀期待、惊讶与醒悟地出场瞬间，领事爱莫能助地退出，剩下蝴蝶、平克尔顿的美国妻子与铃木，直至蝴蝶、铃木和孩子三人的戏，为最后蝴蝶夫人的自刎做了深入浅出、平静而有力量的悲剧设计。蝴蝶让铃木抱走孩子的过程，也是蝴蝶全部心理活动的过程。蝴蝶歌声结束的一刻，也是她挥起匕首刺向脖颈的一刻，灯光全部熄灭，世界一片黑暗，蝴蝶躺在那里。剧终。
《蝴蝶夫人》舞美十分巧妙，令人叫绝。演员扮演成活动的大理石雕塑形象，可以充当各种道具，需要宽衣解带，他来做；需要匕首，他奉上来；需要衬托人物内心活动，他们就在应在的位置上做出相应的造型。它的合情合理之处在于剧情自始至终都有神灵笼罩，观众完全理解雕塑充当仆人，充当家具、什物，充当可以充当的任何剧情所需。如此，既代替了繁杂的道具，又丰富了戏剧的形式感和动作感，增强了神秘气氛。舞台背景和侧幕设计新颖，全部是上下开合的日本风格的透明门窗或帐子，简洁却富有表现力，有时局部打开，有时全部打开，有时打开是灿烂星空，有时打开是全部的世界。从《蝴蝶夫人》的舞美可以看出国内话剧诸多舞美技巧的母体。遂感叹在艺术上“走出去，请进来”多么重要。
《蝴蝶夫人》是一首色彩斑斓的抒情诗，歌词充满诗情画意，打动人心。诸如 “魔杖变成的小屋”“苍穹在笑”“我的泪落尘泥大地以锦簇相报”这样优美的诗句比比皆是，中文翻译也特别好。
普契尼的音乐有着丰富的色彩。他是如何做到的，我不知道，但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阳光和海的颜色，花园的颜色，心灵的颜色。普契尼曾说《蝴蝶夫人》的音乐是上帝赐予他的，我想他说得对，因为《蝴蝶夫人》的音乐太神奇了！
（作者简介：高建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主席、《青岛文学》执行主编、青岛市文学创作研究院副院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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