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唱在青岛的陈永玲
1936年秋,北京《立言报》主持选京剧“四小名旦”,李世芳、毛世来、张君秋、宋德珠荣誉当选。 1947年李世芳因飞机失事而遇难,宋德珠又暂时息影舞台,“四小名旦”出现空缺。同年北平《纪事报》发起选举新的“四小名旦”,结果选出了张君秋、毛世来、陈永玲、许翰英四位,又称“后四小名旦”,而这其中的陈永玲和许翰英都是咱们青岛人。
2004年元宵节的夜晚,一位温文尔雅的古稀老人在儿子陪同下,飞抵他们的家乡——青岛,准备参加这一年的四方海云庵糖球会上“回家看看”京剧名家演唱会。在2月7日和8日,他们先后在海云庵广场与青岛日报社阳光大厅,父子合作联袂演出了京剧《霸王别姬》片段,扮演柔情似水虞姬的是父亲,儿子则演刚愎自用的霸王项羽。这对父子就是“后四小名旦”陈永玲与著名架子花脸、时任江苏省京剧院院长的陈霖苍。不料,两年后陈永玲因患癌症医治无效在北京去世,而这次在青岛的演出,成了这位京剧大师的绝唱。
京剧俊才博采众长
陈永玲(1929—2006),出生在青岛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居住在观象一路19号,是著名花旦筱翠花的筱派最佳传人。他原名陈志坚,祖籍山东惠民。受家庭熏陶,自幼喜欢京剧。9岁登台演出。1939年,年仅10岁的陈永玲,偷偷乘火车独自上北京报考焦菊隐先生创办的中华戏曲专科学校学习京剧,是“永”字辈的学生。进校半个月后,陈永玲便与大师姐李玉茹同台合演《四郎探母》的前后铁镜公主,出色的表演立即受到戏迷的欢迎。 1941年戏校解散,12岁的陈永玲又到天津,先后与李宗义、孙毓堃等名家合作,他在天津演出《翠屏山》《小上坟》时,以出众的跷功令全场的观众折服。1944年,15岁的陈永玲挑班组成“玲声社”,与张春华上海献艺,同样引起了轰动。这期间,他还与李少春、袁世海合演《野猪林》;分别与裘盛戎、马连良、杨宝森、谭富英、奚啸伯、叶盛兰等名家同台演出。他做功细腻、唱腔俏丽、扮相妩媚,念白清楚打远、面部表情传神,能够恰当地反映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尤其是他那炉火纯青的跷功,更令人叹为观止。一时间,他成为京、津、沪南北观众交口称赞的青年京剧名家。
此后,陈永玲便拜在筱翠花(于连泉)门下,潜心学习筱派花旦艺术。筱翠花是一位德艺双馨的京剧名家,从无门户之见,而且总是千方百计为弟子陈永玲能够博采众长而创造机会。1947年,梅兰芳因爱徒李世芳因空难逝世而痛心不已,筱翠花闻讯后,便把高徒陈永玲引荐给了梅兰芳,于是陈永玲又成了梅兰芳的弟子。后来筱翠花还把他介绍给了尚小云和荀慧生。由于陈永玲的博学,在他身上就既有梅派的雍容华贵,又有尚派的豪爽侠气,既有荀派的婀娜多姿,又有筱派的妩媚传情。他还向昆曲名师朱琴心先生学习了昆曲。因此,陈永玲既能够唱青衣、花旦,还能演刀马旦,而且各派都能唱,并且功底扎实,身段优美,擅长表演,梅兰芳就称赞他为“不可多得的俊才”。
当选新的“四小名旦”
1947年1月5日,名列“四小名旦”榜首的李世芳,因乘飞机由上海返回北平,飞经青岛郊外突遇大雾机毁人亡。广大戏迷在痛定思痛之后,考虑到因李世芳猝然殒身,而宋德珠又暂时息影舞台,北平《纪事报》则于同年发出倡议,再次评选新的“四小名旦”。从8月1日至9月14日,经过整整45天的评选,共收到20余万张选票,终于产生了新的“四小名旦”:张君秋(35730票)、毛世来(27256票)、陈永玲(24309票)、许翰英(23578票),为区别以前的“四小名旦”,这又叫做“后四小名旦”。时年才18岁陈永玲和26岁的许翰英都是青岛人。而且,陈永玲还有了“小筱翠花”的美称。
为了表示答谢,他们于当选的当日——1947年9月15日,在北平演出了《小白蛇传》,包括许翰英的“游湖借伞”、陈永玲的“金山寺”、毛世来的“断桥”、张君秋的“祭塔”。
解放后,陈永玲于1951年参加了谭富英、裘盛戎的“太平京剧社”,后转为北京市京剧二团,与他们合作演出了许多剧目。尤其是他在裘盛戎主演的《姚期》中,扮演的郭妃。在为姚期敬酒时,表演得形神兼备,把个柔美藏奸的郭妃刻画得入木三分,而裘盛戎饰演的姚期是那样得诚惶诚恐,二位配合默契,令人叫绝。笔者当时有幸在青岛永安大戏院观看,全场气氛之热烈,至今也难以忘怀。现在《姚期》中郭妃的表演,一直还是沿袭着陈永玲当年的风范。
1956年,甘肃省的领导在观看了陈永玲的演出后,就盛情邀请他留在大西北。于是他就调入甘肃省京剧团担任主演。同年,梅兰芳率团去大西北巡回演出,在甘肃见到爱徒,高兴不已,临走在火车站跟当地的领导说:“永玲是我的学生,以后你们要多关照他。 ”然而事与愿违,不久陈永玲就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关进了班房。“文革”期间,他被扣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整天参加批判会、斗争会,他的两个膝盖都被棍子打伤,一直未能痊愈,但他又不甘心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被下放劳改期间,他心里那团热爱艺术之火,几次泯灭又几次复燃,他终于熬过来了。他幽默、诙谐、乐观地笑看人生,用笑话的方式讲述自己坎坷的人生。后来又蒙冤入狱被判了刑。幸好监狱中的“牢头”喜欢京剧,便让他以练功代替劳动,同时也依仗着早年的基础、功力深厚,由此他的基本功得以保住,以至于他在“文革”后平反出狱,便能够迅速重返舞台。
重返舞台赢得观众
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不久,陈永玲调到青海京剧团任主演,并兼艺委会主任。这期间,青年旦角李胜素的梅派《廉锦枫》因得到陈永玲的亲授,而获得全国大奖。陈永玲又收台湾的著名京剧花旦魏海敏为弟子。
1981年3月,中国戏剧家协会和中国戏曲学院,为了纪念侯喜瑞舞台生活80年暨庆贺侯喜瑞90大寿,组织了中国京剧院和戏曲学院教师偕大专学生的联合演出。此为“文革”后《战宛城》第一次亮相,也是《战宛城》作为五、六十年代的“禁戏”刚刚重现舞台。当时高盛麟演张绣,尚长春演典韦,袁国林演曹操,陈永玲演邹氏,据说是侯喜瑞亲自把场。由于是久违的“禁戏”,又是群星荟萃,当晚剧场座无虚席,气氛非常热烈。《战宛城》是一出有文有武而以武为主的大戏,角色众多,场面热闹,前面曹操“坐帐”“发兵”“马踏青苗”到“打城”两军交锋的开打都是大场面,锣鼓铿锵,炽烈火爆。可是到“思春”一场,是一场陈永玲饰演的旦角邹氏的独角戏,而“思春”一场的难度,在于是典型的心理刻画戏,还有高难度的跷功,还要充分表现出少妇内心难耐的躁动和欲望,就更是难上加难,极吃功夫。这时,全场骤然静了下来,陈永玲饰演的邹氏娉娉婷婷出场,满场观众屏神静息,鸦雀无声。在灯火通明的偌大舞台空间里,他始终表现得不温不火、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波澜不兴而能风情万种,看似无心而能细腻入微,于娇慵、郁闷中隐隐透出内心深处的怨艾、渴望,仿佛并未做戏而浑身是戏,身上传达出的潜台词远多于人物的一颦一笑、一招一式。陈永玲虽然年过半百,两腿带伤,但各种脚步依然轻盈自如,后面“刺婶”一场还走了一串高难度的“乌龙绞柱”,赢得了满场喝彩。此时52岁的陈永玲已经是阔别舞台多年,但他的艺术依然是炉火纯青,光彩照人。不久,天津的著名架子花脸李荣威拜侯喜瑞为师,特邀来陈永玲来津门演出《战宛城》。他扮演的邹氏又一次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1989年元旦北京京剧院艺术中心又邀他来京演出《战宛城》。可以说,他晚年的《战宛城》已经给广大戏迷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1985年初夏,陈永玲与王金璐、费玉策、孙玉祥等中华戏曲专科学校的老校友组团来津演出,老生有王琴生、叶盛长,陈永玲的儿子、架子花脸陈霖苍和王金璐的学生叶金援等青年演员加盟助演。这次来的时间较长,戏码众多,上演了多出阔别舞台已久的“冷戏”,陈永玲主演了《小上坟》《打杠子》《打樱桃》《坐楼杀惜》《翠屏山》和群戏《八蜡庙》等。
来青演出观众爆棚
由于当时陈永玲的母亲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退休后,孤身寄居香港。因他母亲的多次催促,就于1986年到香港定居。 1987年6月,湖北省京剧团到香港演出,著名老生演员关正明登门探望,当晚陈永玲与该团著名丑角朱世慧联袂演出《活捉》,当日的新光剧院卖了个满堂。老戏迷们纷纷奔走相告:“陈永玲来香港了! ”此后,许多剧场、学校登门邀请他演出、讲学。不久,他还担任香港戏剧演员协会理事长、香港陈永玲京剧团团长。1996年,陈永玲移居台北,为培养京剧人才,他接受国光剧校邀约开课讲授京剧艺术。著名影星斯琴高娃、汪明荃也先后向他拜师学艺。
2003年春节,已经定居深圳的74岁的陈永玲,应青岛电视台之邀回到青岛,在春节联欢会“回家过年”中,他清唱了 《贵妃醉酒》。2004年,笔者参与策划、组织并直接主持了四方海云庵糖球会举行的“回家看看”京剧名家演唱会。事前,笔者打电话与当时居住在深圳的陈永玲联系,他爽快地答应了。于是,那年元宵节的当晚,在儿子陈霖苍的陪同下,陈永玲再次返回青岛。当晚一起吃饭时,年老体衰的陈永玲还有些气喘吁吁,然而2月7日(正月十八)上午,在寒风刺骨的海云庵露天舞台上,陈永玲与儿子陈霖苍冒着严寒,表演《霸王别姬》片段时,却是神采奕奕,判若二人。次日上午,陈氏父子又来到青岛日报社的阳光大厅,再次演出了 《霸王别姬》。青岛的许多戏迷争先恐后涌向舞台和后台,与陈永玲合影留念,有人竟请他在自己的衣服背后签名。当时参加演出的还有梅派名旦张春秋、李派老旦刘桂欣、言派老生任德川、杨派老生杜鹏等与青岛有关京剧名家。其间,他在青岛的亲戚还驾车带着他回故居。万没料到的是,这竟然成了陈永玲的绝唱。 2006年2月15日,陈永玲在北京病逝,享年77岁。
临终仍在传承京剧
在陈永玲病重期间,尽管他插着氧气管,但还坚持为他的最后一个学生、青年花旦常秋月示范说戏。原来,不久前,他这么做是因为师哥王金璐的一个电话。陈永玲说:“本来我是不打算再教学生了,但是师哥张口了,我不能拒绝。没想到秋月这孩子还真有灵性,学得还是有模有样的。 ”因为当时常秋月要参加中央电视台的青年京剧演员大赛。陈永玲就坐着轮椅教,遇到她动作不规范的地方,就光着脚下地亲自做示范。常秋月比赛那天,陈永玲正好住进了医院,他愣是坚持在病床上看完了电视大赛的现场直播。常秋月感动地说:“陈老师对我帮助太大了。比如我以前都是笑着出场,老师就问我,‘你演的这个人物在这么痛苦的时候,怎么能笑着出场呢?你光让自己美了,却忘了你演的人物怎么成? ’不但让我明白了这个地方该怎么演,还给了我很大的震动。 ”
陈永玲在病榻上,还一直挂念着当前京剧花旦的状况,他感到遗憾颇多:“感觉都是千篇一律,基本全是荀派的。我们过去的老一代很团结,就一出《玉堂春》都能演出好几个版本,大家各有各的风格。可现在的花旦却好像只有一种风格了。其实梅兰芳先生不仅是青衣,他也是从花旦转到花衫的,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过渡的。现在有的人抱着自己的行当不放,甚至说:他师父就这样,不能改。这就错了! ”陈永玲还说:“现在的花旦道白都听不出来了,特别是筱派道白都没有了。我以前演出的《打杠子》,没有一句唱,但是观众也十分认可、喜欢。为什么?因为听好的念白也是一种享受。现在年轻演员的花旦道白和脚步都很不规范,有的花旦走路跟彩旦一样,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很惋惜,很遗憾。现在的演员嗓子和功夫都很好,但总是不去演人物,总是在那里显摆自己。其实只有演人物才是最能抓住观众心的。 ”
在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陈永玲曾语重心长地对《北京娱乐信报》的记者说:“我很想念观众,可是我可能没有机会再上舞台为你们表演了,这对我来说非常遗憾。我希望观众能更多地扶持、包容京剧,不要让这个古老的艺术衰败下去。 ”临终时,陈永玲嘱咐家人:“我走的时候放我喜欢的《贵妃醉酒》,骨灰撒在兰州,撒在黄河里……我热爱那片黄土和蓝天。 ”
陈永玲是一个艺术之家,因为他的许多亲人都活跃在艺坛且有名望。陈永玲妻子言慧兰是评剧演员,是言派创始人言菊朋(蒙族)的小女。言慧兰的大哥言少朋和大嫂张少楼,都曾是青岛市京剧团的领衔主演,为言派的中兴作出了杰出的贡献。言慧兰的姐姐言慧珠,是梅兰芳最优秀的女弟子,姐夫俞振飞是京昆小生大师。言慧兰的二哥言小朋本是京剧武生,二嫂王晓棠也曾是京剧旦角,后成为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陈永玲的长子陈霖苍专攻京剧架子花脸,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的大弟子。陈霖苍曾先后担任甘肃省京剧团团长和江苏省京剧院院长,在新编现代京剧《骆驼祥子》成功地扮演了祥子,现在北京的中国戏曲学院教授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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