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华堂的书香

半岛都市报 2018-07-13 06:33 大字

胡竹峰

青岛的那条街忘了模样,那家书店也忘了模样。只记得一排大樟树在街口的拐弯处,书店藏身在树影里,更记得书架上那一套中华书局一九七五年出版的《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隶书题签,封面图案如豹影如古纹如树叶。一翻开,旧纸页与铅印字的气息扑面而来。下午时光,街市喧嚣声不时入得店内。快二十年了,那书香一直不散。老版本不好遇了,书缘亦姻缘,三分天注定,强求不得。去年存得一套宣纸影印版,到底圆了旧梦。

贯华堂是金圣叹的书斋名号,又敞亮又响亮。金圣叹常常在贯华堂设座,召徒讲经,经名《圣自觉三昧》,稿本自携自阅,秘不示人。每次升座开讲,声音宏亮,顾盼伟然。一切经史子集,笺疏训诂,与夫释道内外诸典,以及稗官野史、九彝八蛮之所记载,同在舌下。座下四众一时颠倒,顶礼膜拜,堂主人抚掌自豪。

金圣叹绝意仕进之后,更名人瑞,每日里除了和朋从谈笑之外,静坐在贯华堂内,读书著述为务。

读书著述为务是书生之志也是书生之噩。

金圣叹少年时参加乡试,考题是:西子来矣。提笔写:开东城也西子不来;开南城也西子不来,开西城也西子来矣,吾乃喜见此美人矣……考官阅卷大怒,在考卷上批到:美人来矣,可惜你一个秀才丢矣!

其后虽一考再考,不忘戏谑之心,终遭逐黜。金圣叹说:“今日可还我自由身矣。”有人问“自由身”三字出于何书,他说:酒边多见自由身,张籍诗也。忙闲皆是自由身,司空图诗也。世间难得自由身,罗隐诗也。无荣无辱自由身,寇准诗也。三山虽好在,惜取自由身,朱子诗也。

袁枚《随园诗话》卷一第七则,论及金圣叹,说他好批小说,人多薄之。古人轻小说,重诗文,怪不得袁枚偏见。金圣叹的见识与性情实则多在批注小说上。《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仔细看了,得了纵横家与兵家的法则,比李卓吾的评点高出不止一头。金圣叹解衣盘礴,谈笑间处处是机锋,李卓吾到底拘谨。

李卓吾是一个学者,对人世还有迂腐的见解。金圣叹也迂腐,但他了解生活,活泼泼的心性与鲜淋淋的才华突破了学问的桎梏。

金圣叹将《水浒传》中受招安、征战方腊等内容删去,增入卢俊义一梦,梦想梁山头领悉被嵇叔夜捕杀,虽损了原作的完整,有人觉得“昏庸得可以”,到底有独到之见,割股去瘤,非常人所能为也。

金圣叹删《水浒传》也删《西厢记》。金批本砍掉了第五本,以“惊梦”终结全篇,使大团圆的结局变成震撼人心的悲剧,眼界实在高人一等。

金圣叹评庄子、屈原、司马迁、杜甫、施耐庵、王实甫,神游千古,心心相映,其间自浇块垒,常有沉痛处。更难得有文人气,有兵家气,亦不乏谋略家的眼光,把玩、俯瞰、纵览。“吾特悲读者之精神不生,将作用之意思尽没,不知心苦,实负良工,故不辞不敏,而有此批也。”金圣叹此语锵锵。

金圣叹好以曾点自居。孔子一生周游列国,以入仕治国为务,并不能与曾点歌咏而归。金圣叹性情疏宕,好闲暇,大半生游荡在水边林下,与酒友痛饮达旦,与诗人则摩诘沉吟,遇武人则耍枪弄剑,遇辩士高谈阔论,遇棋客布局对弈……

周作人早年写作曾受金圣叹影响,林语堂年近不惑仍日见陷没圣叹文风,以致被讥为病亦难治。好在并非恶疾,此病不治无妨。

金圣叹的墓地在苏州,破败萧条,一路前寻如翻阅一本残书。这是多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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