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饺子
阎幸福我特别喜欢吃饺子,又特别害怕吃饺子。
儿时在青岛天主教堂旁的德县路长大,那时,爸妈教书,生活富足,三天两头吃饺子,馅里总有对虾或海米。栈桥的海,天主教堂的钟声,还有妈妈的海鲜饺子,是我少年的美好记忆。“文革”风云骤起,世界大变。初冬,全家几口人蜷缩在草屋。夜晚,屋里能见天上不时飘进的碎雪花。风,撕裂着满院枯黄草垛,响声刺耳,偶有恶狗狂叫,黑夜全是恐怖。几个七八岁不等的孩子紧紧偎缩在妈妈身边,心,是颤抖的。
少不更事,姊妹们喊着吃饺子,妈妈当然服从。那时,唯一带来快乐的只有饺子。但这是一次奇怪的饺子,姊妹几个吃了几口开始不满,“妈妈,大虾呢?这面怎么脏乎乎的?”妈妈的笑苦苦的,“大虾吃多了也不好,要换换样。这面不脏,里面有地瓜面,可甜了,你们尝尝。”“妈妈,饺子都破了,怎么吃?”我脾气急,不懂事,冲着妈妈烦。“没关系,没关系,把破的给妈妈,妈妈就愿吃破饺子。”“我也有破的,我这也有。”姊妹几个把碗里的破饺子一股脑倒进妈妈碗里。
从此后,每当吃饺子,只要有破的,我就随意把破饺子放进妈妈碗里。妈妈爱吃破饺子深深烙在我心里。慢慢长大了,懂得了些许做人的道理,但,对妈妈爱吃破饺子这件事却全然没在意。
毕业了,工作了,远离妈妈到了城市,但每逢过年,必须回家和老人团聚。妈妈七十多了,腰腿都有病,很少走路,即使走,腰也弯曲几乎九十度,拄拐杖的手不时贴在额头上。妈妈头发全白了,身躯苍老而干瘪,看着心里很酸楚。我女儿那时三岁多,给奶奶带来很多欢乐,只要见到孙女,妈妈那口镶了银边的假牙总是裸露在外。
三十晚上的饺子吃的是欢乐,女儿哪有心思吃,拿着小勺,把小碗里的饺子戳得破碎不堪,“爸爸,饺子都破了我不吃。”我没加思索,顺手端起女儿的小碗,“来来,给奶奶,奶奶就愿吃破饺子。”妈妈总是微笑着,皱褶密布的手有些抖动,端着孙女的碗,拿着小勺,在颤抖中把孙女戳碎的饺子,缓慢填进嘴里。“奶奶真棒,奶奶真棒!快去亲亲奶奶。”我完全沉浸在臆想的欢乐中。
按照常规,每年正月初三就回返准备上班了,可妈妈的身体有些反常,表情时而痛苦不堪,显然在掩盖,问她哪里不舒服,她总是笑笑:“没事,挺好。放心吧。”“要么我们在家多住一天吧?”妻子善解人意。“不行不行,赶快走,我好好的。”妈妈有些急,试图站起来阻止,但多病的腿把她摔倒在沙发上。
每年和老人只见一次面,临别时和妈妈满头白发且佝偻的身影告别,是最难过的心理关。妈妈让家人搀扶到门口,“我送送,一年回来一次。”妈妈有气无力地向我们挥了挥如柴的手,“好好工作,别挂着家里。”旧年,就这样伴随着离别的痛苦过去了。
丈母娘家总要去,午饭当然又是饺子。女儿这年龄,总是让饺子破碎。丈母娘不是亲妈,难免几分生疏。我把女儿的饺子端给妻子,“给妈妈,妈妈喜欢吃破饺子。”这话我说得非常随意。拜完丈母娘,这年就算真正结束了。回家疲倦不堪,早早躺下好好休息。妻子突然问我:“你真傻假傻?谁告诉你妈妈喜欢吃破饺子?你都几岁了?哪一个妈妈喜欢吃破饺子!”
我顿悟!如五雷轰顶,这么一个极为浅显而幼稚的道理,我怎么会没想过呢?!顿时,从记事起,妈妈吃破饺子的一幕幕情景瞬间汹涌在我脑海。我的心疼得难受。后悔!后悔!万分后悔———我太混蛋了!
正月初五我刚上班就接到妈妈去世的噩耗,我不知道怎么跪在妈妈遗体前的,我双手捧住妈妈的脸,当我把脸颊贴上去的时候,妈妈的脸已经凉了。我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后悔死我了!
爸妈走后,老家没有亲人了。老人家墓地随我安置在城郊,便于给老人家扫墓。
老家有规矩,年三十中午,要把已故老人的灵魂请回家过年。我找工匠用白色大理石给爸妈雕刻了两个牌位。每到年三十中午,我总把爸妈的牌位擦洗干净,摆在我书房,贡品当然必须有饺子!妻子平时少语,但能读懂我。她买来最好的面粉,筋道。饺子当然我来包。妈妈吃破饺子的画面此时又在我面前闪现。我双手拇指和食指死死捏着两层饺子皮,久久没有松手,生怕饺子皮再破了。此时,我跪在妈妈牌位前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妈妈,我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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