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酒事 □周蓬桦

半岛都市报 2018-11-09 05:31 大字

宋学亮作老酒的香气在空中弥漫,仿佛大地经过了时光的发酵,把这独特的气味通过干草发散出来,抵达鼻尖,敏感的人先是一愣,然后是一阵懵懂。

日光忽暗,闻了老酒气味的人仿佛中了季节的迷香,无论是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甚至观察事物的眼神都会有所改变。

他会忽然间用一种温润诗意的眼神看世界。他会觉得天高地阔,远山如墨,海水比往常更蓝,鸟儿飞得忘情,划着优美的弧线。那些散落在历史星光下的渔村,那些石头垒砌的房子,那些隐藏在民间砖瓦墙缝中的陈年旧事,都被这一缕香气激活。

而身边,是同一族类的朋友,无论谁说一句话,都能听懂。多年之后,我知道说话其实是一件玄机重重的事情,被人听懂和愉快接受并不简单。我怀疑那些爱喝闷酒的人,是因为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找不到可倾诉之人,遂将心思寄托于酒,于是渐渐变成酒鬼。当然,这一次我们不是坐在灯下棋逢对手,或听一夜海潮声痛饮长聊。

我想起多年前,青岛的冬天落雪了,深夜幽寂,北风呼啸,松树和灌木下瑟缩着野猫和松鼠们的尾巴。此刻落叶遍地,城市的喧嚣被短暂遮蔽,我们是在即墨,闻着这一缕萦绕在半空中的香气,来到老酒酿造之地。

“老酒,以黍米为原料……”,在妙府老酒博物馆,当代知名酿酒师如此介绍。我听了当即呆愣,舌尖飞快地从品尝老酒的状态脱离,眼珠骨碌转动,像大海翻出一个浪花:这样啊。

在此之前,我对老酒的概念和认知模糊,比如,我认为它们是地瓜酿造出来的,或者土豆酿造出来的,要么是用玉米酿造出来的,或者干脆用高粱秸秆——因为老酒的口感,的确有一种植物秸秆液汁的甜味。当然,我再无知,也明白老酒不是葡萄做的。

酿酒师的一番介绍,颠覆了我对老酒的印象——颠覆了概念,颠覆了味觉,还颠覆了“小酌怡情”的恬淡传统,其直接后果自然是一场醉。

当夜,我磕磕绊绊,行走在雄崖古村,不时仰望一轮凄婉明月,满嘴胡言乱语。而老酒的味道,竟然勾起我记忆中许多与农耕时代有关的事物,这些都是埋藏在时间深处的影像,诸如农具、地窖、马车、樟木箱、垛草、以及胡萝卜和大白菜……它们密集而至,在眼前嘤嘤乱飞。这好奇怪,仿佛一杯酒里写满了密札。

在那一刻,我甚至还想起一生好酒的父亲。他活着时,我经常讥讽他“吃馒头也要蘸酒”。看看今天的自己,难道这是要步其后尘吗?

友人曰:保存岁月最好的方式是把岁月变成诗,保存诗意最好的方式是把黍米酿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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