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7年:德国侵占青岛(下)

青岛早报 2020-04-13 05:01 大字

从北京的总理衙门11月7日第一次从海靖那儿得到巨野教案的消息开始,清朝当局的应对就是处处被动、步步妥协,完全是仓促上阵,最终一塌糊涂。虽然万般无奈之中祭起了“以夷制夷”的“法宝”,但在早已成竹在胸的德国人面前,失灵了,彻底领教了“世事如棋局局迷,人情似纸张张薄”的凄凉,呈现出“无可奈何花落去,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无奈与惆怅。

几乎与海靖发出致总理衙门的电报同一时间,威廉二世又发出了两封电报。

一封致在柏林的首相何伦熙,让他立即采取行动:“关于德舰驶入胶州湾事,我曾以私电询问沙皇。他刚才答复,说他既不能赞成亦不能不赞成我们派遣德国舰队到胶州湾,因为他近来才知道该港仅于1895年至1896年暂时属于他们。我因此已经命令海军部将我昨日起草给海军提督的电报拍发。我们必须于另一个大国鼓动或帮助中国之前,赶快抓住这个机会。现在不干,就永远不能再干。 ”这说明,德国海军部是在7日正式接到发给“海军提督”棣德利的指令的,此时的德皇,心中始终揣着一个惴惴不安的兔子,他不知道“另一个大国”,也就是沙皇俄国究竟会不会对大清王朝施以援手。

另一封致正在意大利罗马访问的外交大臣布洛夫,字里行间,显示出一丝出人意料的兴奋,断言:中国人给我们提供的借口,“比我们想象的还快”。 “我昨日接到了关于山东兖州府德国教会突被袭击,教士突被杀掠的官方报告。这样,华人终究给我们提供了您的前任马沙尔好久所期待的理由和事件。我决定立即动手! ”“拍给海军提督的训令是立刻开赴胶州,占据该地,并威胁报复,积极行动。 ”“上千的德国教民将扬眉吐气,当他们知道德皇的战舰在他们眼前。几百个德国商人将欢欣鼓舞,当他们知道德意志帝国最后已在东亚取得了一个坚强的据点,成千上万的华人将发抖,当他们感觉德帝国的铁拳沉重地压在他们的颈上。全德国人民将欢迎他们的政府所做的一个英雄举动。 ”就是在这封电报中,威廉二世抛出了他臭名昭著的“铁拳”论,后来,在派遣其御弟海因里希亲王率领新的海军力量前往中国增援、并出任新的东亚舰队司令的送行仪式上,他再一次极端狂妄地重申了“铁拳”论,于是,“铁拳”就成了一道笼罩在胶州湾之上的魔咒,成了德国殖民政策最为形象的刻画。

8日中午12时许,棣德利收到了柏林来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秘密征用了“龙门号”等商船,准备运送补给物资。尽管此时的东亚舰队可以出动的只有三艘军舰,即“皇帝号”“威廉王子号”和“鸬鹚号”,但基于对驻青岛的清军战斗力的基本判断,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执行皇帝陛下的军令,占领那方陌生而贫瘠的大地。

9日,从汉口赶到上海吴淞口的公使海靖与棣德利会面,磋商并敲定了与清朝政府谈判的底线,以及拟提出的勒索条款。海靖将追随自己多年的谙熟中文的翻译官艾米尔·克莱勃斯隆重推荐给了棣德利,让他随军充当翻译。这就是后来马上要出现在青岛的清军指挥官章高元面前的那位操着一口京腔的德文翻译官。章高元对这位德国翻译的京腔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在后来给上司们拍发的电报之中,屡次提及此人。

10日下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在海靖下榻的上海旅馆中,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就是英国赫赫有名的《泰晤士报》的记者。记者嗅觉特别灵敏,此时此刻,已经风闻海靖抵沪的消息了。于是,便堵上了门,非要追问这位德国公使是否要武力解决问题。弄得海靖支支吾吾,旁顾左右而言他,差一点儿就漏了馅儿、穿了帮儿。然而,十分可惜,风波中的清朝政府竟然毫无警惕性,对海靖的行踪缺乏起码的了解与研判,从而坐失应对的良机。总感觉,一个前近代的国家,一旦遭遇危机,会显得那么臃肿笨拙、那么愚蠢痴呆、那么不合时宜,整体上,就是上海话所说的“拎不清”。

10日晚上9点40分,浓重的夜幕掩护之下,棣德利乘坐的旗舰“皇帝号”悄然驶出了吴淞口。

11日上午,“威廉王子号”和“鸬鹚号”,又接二连三地驶离了上海锚地。战争的乌云,开始飘向远方那座青青的海岛,而那海岛却依然酣睡在甜蜜的美梦之中。

就在这个关键的11日,曾经有过一个驱散乌云的机会,如同明亮的火光转瞬即逝,这就应验了白居易那首名诗,“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

这个机会,被永远尘封在了冰冷的历史档案之中了,但,作为细节,却让当年的那次军事占领变得更加真实和丰满起来。

这个机会究竟是什么呢?原来,威廉二世贸然出兵夺占青岛的图谋,在德国政府内部引起了一场争论,并非一片赞美和阿谀之声。毕竟,德意志帝国不是大清帝国那样封建主义的君主专制王朝,而是归属于资本主义的开明君主制,有首相、有议会、有各种各样敢于坚持己见的官员,为了帝国的利益,不惜据理力争,哪怕拂逆君命,也不至于脑袋搬家,就像曾经的“铁血宰相”俾斯麦,屡次三番顶撞威廉二世,被迫下台,做了寓公,但仍可以悠闲自在地作为下野官员参加重要外事活动,比如会见1896年访问德国的李鸿章。这次,就因一起巨野教案就大动干戈占领有清军驻防且被沙俄虎视眈眈咬住不撒口的胶州湾,有一定的冒险性,而且最终的收益尚不确定,很多元老重臣心怀忧虑,提出异议,像首相何伦熙等,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们的反对意见,威廉二世不能置之不理、熟视无睹,最终导致他心中打了鼓,试图收回成命。

11日,在何伦熙给他写了一封长信晓以利害得失之后,他下令海军部给棣德利发出一封电报,如果清朝政府态度诚恳、接受德方的条件,那就停止对青岛的攻击与占领。然而,此时的棣德利和他的官兵们已经航行在浩渺无垠的大海之上了,根本不可能接收到这封迟迟才发出的电报了。

青岛,乃至中国,曾经有过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但,这个机会,被苍茫的大海和无情的时光给遮蔽住了。以至于余凯思在其著作《在“模范殖民地”胶州湾的统治与抵抗》中发出这样的感叹:“假如棣德利及时收到该电报,那么,就有可能推迟对胶州的占领或者以别的形式占领之,因为中国政府已经准备完全接受德国就巨野教案所提出的要求了。德国政府在最后时刻试图撤销占领胶州湾的决定,这一点在迄今为止的著述中尚没有提及,它可以使人对1897年开始的德国世界政策产生新的认识。帝国外交部和海军部的要员们对未经他们表决的进军令,表现出极大的担忧,他们成功地说服了威廉二世收回成命。 ”

这个不曾改变历史走向、甚至都鲜为人知的小小插曲,折射出威廉二世扩张政策的左右摇摆和举棋不定。他无疑是一个充满了野心的君主,但他的野心往往建立在冲动、狂热和冒险之上,这最终会为德国带来无法预料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性,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德国就是这样在他的带领之下一步一步走向失败的,没有他的沉不住气,就不会有贸然进行的东西两线作战,更不会有把美国拉下水的 “无限制潜水艇战”,当然,这是后话,但历史从来都有其内在的逻辑性,是一条永不断裂的因果链条,当人们看到一战战败时威廉二世仓皇逃离、黯然下台那一刻,看到他苦心经营的德意志帝国战败投降、备受羞辱那一时,一定会想到当年他对胶州湾冒冒失失的占领和备受争议的统治的那历史性的画面的,这些画面前后联系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威廉二世的形象。

12日上午,三艘德国军舰汇合。晚上,三舰灯火通明,戒备森严,棣德利召集各舰指挥官们,召开了战前动员会议,确定了具体的行动方案。箭在弦上,一触即发。青岛,已然成为德国军舰炮口瞄准的目标了。

鸡蛋与石头的差别

13日上午8时许,德国军舰抵达青岛近海。在冬日四处弥漫的晨雾中,青岛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茫然不知正在一步步逼近的危险。

尽管有弗朗裘斯前期的侦察报告,尽管也知道驻防清军战斗力实在有限,但,德军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反而是高度戒备、完全进入临战状态。三艘军舰依托孤悬海中的那座小青岛,摆开战斗队形,随时准备与青岛的清军交战。为什么呢?这里毕竟有着龙旗飘扬、威风凛凛的衙门,有着高墙筑垒的兵营和炮台,配备着从德国进口的原装的14门克虏伯钢炮和毛瑟步枪,还有操持这些枪炮的大约1500名至2000名清朝正规军,有些甚至还接受过德国教官的训练甚至于还能说上几句诘屈聱牙的德语。如果撇开真实的战力,光看字面上的这些历史,那青岛的清军是貌似强大、不可一世的,无怪乎德军要全力以赴应对了。其实,真实的情况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章高元所部,炮弹匮乏,子弹奇缺,机件残缺,给养不足,这一大帮子破衣烂衫、一脸菜色、萎靡不振、缺乏实战经验的官兵,岂能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史学家胡绳在《帝国主义与中国政治》一书中断言:“一个腐朽的独裁政府在落后的生产关系条件之下建成一支现代化军队是办不到的。 ”

德军参加行动的官兵,只有区区720名。两军对垒,众寡悬殊。然而,战争的胜负可不是人数、兵力甚至武器所能决定的。就像很多人论及鸦片战争,老是捶胸顿足,痛惜本土作战、兵力众多竟然吃了败仗,大有百思不得其解、扼腕叹息之势。可是,历史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最新的近代史研究成果,足以拨开迷雾洞悉真相。在这方面,茅海建先生在其研究成果《鸦片战争时期的中英兵力》中曾发问:“1840年至1842年的鸦片战争,以清王朝的失败而告终。一个拥有80万军队的庞大帝国,为什么会惨败于一支起先不过数千、后来也只有近两万人的英国远征军? ”他一针见血地给出了答案:“英军倚仗着坚船利炮,在海上任意往来,他们决定了战争的时间、方向和规模。他们愿意在什么时候打,就可以在什么时候打;愿意在哪儿打,就可以在哪儿打。兵力集中十分容易。清军因无得力舰船,无法在海上主动交战,只得处处设防。 ”他认为,清军对付揭竿而起、组织涣散、缺乏作战经验的人民反抗斗争,往往可以大显身手,屡试不爽,屡建奇功,一旦遭遇西方近代化程度很高的军队,那就相形见绌了。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和经济的拓展,“我们在探索清军如何丧失兵力上的优势时,又可以看出政治制度与经济因素是其最终的根源。 ”这正如后来在评价甲午战争清军败绩之时,刘亚洲在其传诵一时的作品 《甲午殇思——甲午战争120周年祭》中所说的:“表面上,甲午海战的战场上,是双方‘海龟’的较量。军舰都是从欧洲进口,双方将领毕业自同一所军校,且都用英语指挥,但那是农民与现代军人的较量,那是鸡蛋和石头的碰撞。我曾为北洋水师在全部海战中没有击沉过一艘日舰而震惊。后来,我想通了,这丝毫不奇怪。全世界的鸡蛋联合起来就能够打过石头吗?”一针见血,一语中的。茅海建和刘亚洲的研究,代表了中国近代史研究的最前沿,足以对后面将要发生的德国兵不血刃占领青岛提供一个精准的注释。

如果细细梳理德军突袭青岛的全过程,不难发现,清军与德军相比,在军事素养上的云泥之别,那就是鸡蛋与石头的差异。

话分两头。先看,最先映入清军眼帘的德国军舰,究竟是一副什么形象?从登州镇一直到胶州湾,始终追随着章高元的幕僚柳培荣,为后人留下了胶州湾事件的较为完整的第一手资料,他在1926年将手头保存的档案资料编纂出版,名曰《胶澳租借始末电存》。其中,有一段言简意赅的序言,为我们还原了清军发现德舰的情形:“德人乘白皮军舰两艘,远观之,系一白一黑,比及入口,始知该轮皆白色,其一为黑布所罩。公当疑其有诈,派员乘划往询,仍以游历为词。且公统兵四营,已以半数分布冬防,处数百里之遥,欲作备则兵单,欲请兵则无词。且势成远水,竟夕踌躇。 ”这段文字,至少给我们提供了这么一些信息:一是章高元作为一方军事主官,并没有玩忽职守,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德军并心存疑虑;二是面对德军“游历”的说辞他无从甄别真伪;三是他能集结起来的兵力其实远远达不到1500至2000名的规模,因为 “冬防”,他这支军队更多的是承担着内卫军甚至是警察的使命,防民甚于防寇的成制他是心领神会的;四是他出于“有诈”的担忧,在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情急之下,一筹莫展,备受煎熬。我们不排除柳培荣作为其亲信存在“为尊者讳”的可能性,但蛛丝马迹显示,章高元在应对胶州湾事件时并非完全消极,甚至可以说,他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不可以今人不切实际的想象来苛责前人,历史人物必须还原到真实的历史现场之中才会更具有温度,也才是活生生的。

就在这一天,13日,章高元发出了给远在天津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王文韶和远在济南的山东巡抚李秉衡的内容完全相同的电报。 “天津钦宪、济南大帅钧鉴:本日下午四点钟到德国兵舰两艘,当即派员乘划往询,知仍为七月间奉总署谕令妥为接待之棣提督来此游历,自应遵照前谕,妥为保护,惟此次并未奉有明文,合并奉闻。 ”他吃不准这个“棣提督”来干什么,只好紧急请示汇报。不料,电报发出之后,没有任何回音。

再看,德军在这一天的动向。上午,棣德利亲率海军上校蔡耶等军官乘坐小艇,靠岸登陆。蔡耶在此前的5月份曾乔装打扮入岛侦察过,所以对海水潮汐和登陆地点了若指掌,他建议选择栈桥作为登陆点。一行人,在岛上指指点点,不时地在纸上涂涂画画。这一切,都发生在清军的眼皮子底下。单就这一点,章高元所部警惕性之差、防卫之松懈,可见一斑,这也是他应受鞭挞与指责的地方。

清军麻木不仁到了何种地步呢?棣德利一行人在岛上如入无人之境,真的是无拘无束的“游历”,爱看哪儿就看哪儿,根本无人质疑、盘问和陪同。德国人查看并丈量了清军的炮台和营房,遇到出操的清军归来,甚至还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顺带着摸了摸他们肩上背着的毛瑟枪,发现有的生锈了,有的根本就没有子弹,更不消说刺刀了。至于一度传得神乎其神的14门克虏伯大炮,那更是纸老虎,不仅配件短斤少两,就连炮弹也根本没法使用,蔡耶上校当着清军的面,要看看装在箱子中的炮弹,结果,一个清军殷勤地显摆了一下,顺手操起一把斧子就要砍向那炮弹箱,吓得蔡耶等人连声阻止,可是人家毫不在意,一斧子砍了下去,炮弹箱子顿时散了架子,从中滚落出来的,果然是没法用的、锈迹斑斑的废弹。德国人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回落下去了。

这是一个有防务的战略要地吗?这样的军事重镇不丢失易手才怪哩!即使德国不出手,也难保沙俄等国不出手据为己有,对于章高元,我们只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1897年11月14日,德军在棣德利亲自指挥之下,在青岛登陆。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一举占领了这个表面上设防、骨子里却并不设防的市镇。从此,开启了德国对青岛长达17年的殖民统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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