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高元:模模糊糊的历史剪影

青岛早报 2020-01-13 05:49 大字

在一个并不透明的时代,即使身居一定官位的名人,留下的也往往是模糊不清的形象。 1891年建置以后,唯一一位大清王朝委任的驻青岛的最高军政长官,章高元给后人究竟留下了什么呢?几张争议不绝的照片,几幅反差很大的画像,几封在敌军压境危急时刻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告急电报,几段载入稗官野史的只言片语的描述,几篇时人想当然加感情化的评价文字,能勾勒出这位曾在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中据说还敢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彪悍善战、立有军功的淮军将领的真实而准确的形象吗?显然不能。因为前后反差太大了,最后没放一枪一炮,将青岛拱手让给了虎视眈眈、必欲攫取而后快的德国殖民者的恰恰也是他。他在青岛的五年零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大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章高元(1843—1913),字鼎臣,安徽合肥人。不仅是李鸿章的老乡,也算得上是这位晚清名噪一时、权倾一时的中兴名臣的门下爱将了。作为淮军将领,1887年从彭湖镇总兵任上调任登州镇总兵,1891年6月14日光绪帝批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与山东巡抚张曜的奏折,决定在青岛设防之后,几经斟酌,朝廷命章高元率部进驻青岛,独当一面,承担起这个北方战略链条上不可或缺的支撑的海防重任。在清朝决策者的大棋盘上,青岛、威海、旅顺渐次向北,逐步推移,梯次布防,最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拱卫京畿重地。在他们眼中,青岛的地位相形见绌,大张旗鼓地设防不过是在列强环伺之下不得不采取的权宜之计。这枚棋子的分量先天不足,注定了章高元后来的悲剧命运。

青岛建置的圣谕颁发之后,章高元迟迟没有行动,拖了一年的时间。这与清朝的军制有关。清朝的军队长期定位在内卫军上,并不是国防军,矛头主要是对内而不是对外,军队总量貌似很多,但因驻防地域分散,星散在不同的兵营乃至哨卡中,很难形成规模效应,机动性很差,哪怕是皇上颁下圣旨,执行起来也是拖拖拉拉,效率奇低。军人即使集结起来了,主要是通过陆路输送,盆盆罐罐,马车牛车,人抬肩扛,携家带口,在这种极其落后的条件下,军队调防向来都是一个慢动作,根本快不起来。

1892年8月,已经到了知天命这个岁数的章高元,带着他的官兵,终于出现在了青岛口,确切地说,出现在了这里唯一值得炫耀的地标性建筑天后宫门前的开阔地上。在灼人的骄阳无遮无拦照耀下脸色黧黑的男女老幼们,纷纷涌上街头,瞧起了热闹。晒网栖舟、辛勤劳作却往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村民们,世世代代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官至二品、顶戴花翎、腰挂军刀的登州镇总兵来了,而且还带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大帮子清军,荷枪实弹,竟然还连拖带拉地弄进来了几门很有威慑力的钢炮。此时的清军,正处于武器装备的新旧更替之中,进口的枪炮开始逐步配备基层部队。然而,与这些枪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官兵的精气神儿却有些不咋地,萎靡不振,军容不整,让人陡生一种不相匹配的感觉,这是仅仅停留于“器物之变”而无“制度之变”和“人心之变”的洋务运动的影像折射。

龙旗飘扬的总兵衙门

成建制的清军的正式驻防,改变了这个“养在深闺人不知”的小渔村的形象。大规模的劈山开路、基本建设,由此拉开了帷幕。在极为简陋的条件之下,青岛先民们以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建设着自己的家园,改变着乡土的面貌,尽管这个节奏是缓慢的,但却是坚定不移的。浩荡的世界大趋势,如大海的波涛,冲撞着胶州湾畔这方曾经被冷落过、轻慢过、藐视过的大地,也冲撞着这片土地上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久矣的人们的心扉。运载建设材料的帆船,扬帆破浪,络绎不绝,在众目睽睽之下,运到了岸边。在父老乡亲们惊讶、好奇的目光注视和围观之下,来自荣成石岛的石料从船上卸下,来自旅顺船厂的钢铁也接踵而至,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开发时代正在悄然到来。

正是为了装卸方便,青岛前海赫然伸出了一个略显粗犷却造型漂亮的码头,这就是栈桥的雏形。一百多年来,栈桥都成为这座城市引以为傲的符号,那长虹卧波、浑然天成的造型,美轮美奂,靓丽绝伦,成为与胶州湾那一泓碧波相伴、与青岛这座城市共生的地标。没有哪座城市,拥有这种幸运,也没有哪座城市,拥有这种自豪与骄傲。栈桥,已然扎进了青岛这座不断地枝繁叶茂的城市的根脉之中了,不可分离,亦不可或缺。

在青岛港诞生之前,栈桥所扮演的就是港口码头的角色。虽然从美学意义上加以审视,此时的栈桥,并不具有多大的观赏价值,但在这座城市刚刚开始起步的时候,它所起到的实用作用,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忽略的。今天,仔细端详穿越岁月的风尘幸存下来的那张前海栈桥早期的图片,不难发现,伸进大海中栈桥的前半部钢铁支架,与后半部石堤天衣无缝地连为一体,结结实实地耸立着,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显示出相当的技术水准与建造工艺。这个时长200米的栈桥,当时被老百姓俗称为“大铁码头”。

与“大铁码头”垂直的那条原本狭窄坑洼、尘土飞扬的土路,转眼之间,也修葺一新,旧貌换新颜了。这就是今天的太平路。天后宫依然香火旺盛,边上大兴土木,建的正是章高元的总兵衙门。

总兵衙门,俨然成为青岛口上最壮丽、最气派的建筑了。与天后宫并驾齐驱,共同耸立在惊涛拍岸的胶州湾畔,曾经成为这座城市昂然前行的历史见证,最后终结在1959年,那一年,它的寿终正寝,换来的是一座更加巍峨壮观、更具时代意蕴的人民会堂,人民会堂的拔地而起代表着一个火红时代的降临。

天后宫与总兵衙门,成为青岛口“双子星座”一般的标志性建筑。如果说前者带有精神上的寄托意义的话,那么,后者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世俗的权力的化身,那是大清王朝在青岛的统治可触可感的实物,更是章高元这个远离中枢的二品武官在青岛栖居的场所。这里,凝聚着他的喜怒哀乐,也凝聚着他作为朝廷命官在跌宕起伏的时代风云中身不由己的无奈、纠结、苦闷、彷徨与伤痛,这应验了那句名言,大江大海中,一个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水滴,冲向何方,并不自知,也无法自控,章高元也不例外。

当总兵衙门竣工并投入使用那一刻,从来没有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青岛大地上的清朝大龙旗,升起在高高的旗杆之上,迎着猎猎吹拂的海风,飘扬起来了,章高元的心头一定会庄重地荡漾起一丝忠君报国的情愫。要不然,他不会坚持在衙门正门立起一面15米长的影壁,而且在上面画上一幅他精心构思的图。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幅图画呢?

一幅青面獠牙、张着大嘴的怪兽图。这其中,有章高元别出心裁的良苦用心,警戒贪腐!在“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晚清官场,洁身自好,出于污泥而不染,是很多从政为官者内心的警醒与自律。尽管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章高元是清官,反而在弄丢了青岛之后,曾有言官弹劾他贪腐,指责其与子一道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但查无实据,并未因此受到过追究。但我们宁愿相信,在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总是存在善与恶的激烈缠斗,或许,踏上青岛这片美丽的海滨之时,在蓝天白云、清风吹拂之下,在他的心目中,特定时段的良善与清正还是有所升腾,占据过上风,才会有了这幅描摹在影壁上专门吞吃贪官的怪兽图的。

总兵衙门影壁上的怪兽图,给人留下的震撼,溢于言表。见过此图的外国人对此印象极为深刻。英国人帕墨在其所著 《青岛》中写道:“人口处和其他各地的中国衙门一样,有一座影壁,在向衙门的一面上画着一只类似蜥蜴的怪兽——‘谈’,瞪着大眼,张着大口,身上长着密密的鳞片和牛一样的尾巴,头部的前方是一轮正在升起的太阳。这只兽作为贪婪的象征,警告每天路过此处的官员们不可过于贪婪。 ”无独有偶,德国人谋乐在《山东德邑村镇志》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在官府的门前,约30米处,立着‘防护墙’。按照中国的说法可以挡住通过衙门的所有邪恶影响(辟邪),画着獬豸的画。这是一个有着龙头的丑陋的巨兽。眼珠突出的难看的眼睛和不自然张开的伸向画着太阳的大嘴。可怕的头后,由带着利爪的粗壮的腿支撑着的是有狮子尾巴的一个长长的鱼鳞的身躯。獬豸这个动物是欲望的象征。通过衙门打开的门的官员,在看到这贪婪地本性象征时应该想到,这个本性意味着对荣誉和尊严的贪欲。 ”

总兵衙门与天后宫一道,很快成了这座新型市镇的中心。围绕着这个中心,各种各样的建筑开始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出现,大都呈现出青砖黑瓦的本土特色,这,构成了青岛早期原生态的建筑文化底色,与后来人们耳熟能详的“红瓦绿树”有着截然的不同,似乎能让人们触摸到这座城市千百年不绝如缕的中华文化跃动的脉搏和温馨的暖意。

然而,贫穷与落后,愚昧与闭塞,却像一道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笼罩在这个最初的真实身份到底是小渔村还是小市镇依然没有定论的青岛口的上空。

陆军为主的防御体系

直面大海、因海而生的青岛,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肩负着海防的责任与使命,是中国漫长海岸线上不可或缺的战略支点。章高元所部的进驻,撬动了这里的海防建设。严格意义上讲,清政府对青岛的经营,主要就是从军事角度考虑的,就是要把这里建设成与旅顺口和威海卫一样拱卫京师中枢、保卫大清社稷的军事重镇。但奇怪的是,李鸿章从来也没有考虑让自己的心肝宝贝、视为命根子的北洋海军以这里作为基地,不像旅顺口和威海卫那样驻泊北洋海军貌似强大的铁甲战舰,而仅仅是做出了派驻陆军、充其量再建设一下海岸炮台的决定。

章高元到底带来了多少官兵? 1500至2000之间的样子,统共四镇人马,其中,有专门的炮兵,这预示着,他所承担的防御任务中很大一部分是技术水平、专业水平要求比较高的,建设炮台、部署火炮是题中应有之义。

1892年至1894年,是章高元大兴土木、建设青岛防御工程的黄金时代。一是主观上,刚刚入驻,踌躇满志,斗志昂扬,大有舍我其谁、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和远大抱负;二是客观上,此时的中国正处于北洋海军大发展、洋务运动纵深化的热潮当中,也是在甲午战争爆发前的短暂和平时光。上海出版的《申报》开始将关注的目光聚焦到了青岛,1892年10月29日报道“胶州口创修炮台,业已开工兴办”,1893年7月22日报道“荣成石岛一带所出之石,更属坚固。今胶州青岛亦取此处之石,以筑炮台。雇船运载,络绎如梭”。新闻,随着时光流淌,就凝固成了历史。 《申报》寥寥数笔,为后人勾勒出了章高元在青岛的军事设施的建设情况。

正当青岛口的军事设施紧锣密鼓地大举建设时期,章高元的母亲病逝,按说,在那个时代,他得回原籍守孝,此所谓“丁忧”。李鸿章和山东巡抚福润一起,上奏光绪帝,陈明利害,“胶州海口炮台关系至重,委派该镇督率防营相机兴筑。正值开办伊始,头绪纷繁,工程异常吃紧”,因此,不能让章高元关键时刻抽身走人,而是让他“暂缓回籍”。章高元由此面临忠孝不能两全的重大人生抉择。为什么力阻章高元“丁忧”之行、开足马力、全力以赴、加快青岛防御工程建设速度呢?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李鸿章等人已经隐隐约约嗅到了马上要从东洋吹来的腥风血雨的味道了。

甲午战争爆发前夕,李鸿章的身影第二次闪现在了青岛口。 1894年4月23日,李鸿章乘坐丰顺号兵舰抵达青岛外海,北洋海军的旗舰定远号等随同,声势浩大,与三年前一样,也是利用北洋海军校阅之机顺道前来。李鸿章登岸之后,在章高元等陪同之下,“看广武、嵩武等四营操及炮台打靶”。在事后上报朝廷的奏折中,李鸿章写道:“原拟于北岸之青岛、坦岛、团岛各设炮台一座,臣等逐处察勘,登州镇总兵章高元,承办各台基址已具,所拟安设炮位处所,尚得形胜”,由此得出结论:“胶澳形势紧曲,但使台炮得力,扼要自守,尚无须屯戍重兵。 ”简而言之,一句话,章高元弄得不错了,没必要再给他增兵添将了,朝廷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有限的。

初步萌芽的市镇形态

李鸿章此番踏上青岛的土地,感觉肯定和1891年第一次来时完全不同了。摆渡他的小舢板,稳稳当当地靠上了栈桥,他走在上面,威风凛凛,仪态庄重,相当有仪式感。后人因此将这栈桥也称作“李鸿章栈桥”。

跃入李鸿章眼帘的已经不再是那个萧条不堪、人烟稀小的小渔村了,而是一个正在蓬勃兴起、人丁兴旺的小市镇了。区区三年,弹指一挥间,青岛口各种商铺林林总总,相继开张,尽管这是军人及其家眷的到来短时间内刺激起来的畸形经济形态,但前海一带的市容、市貌、市井、市场一荣俱荣地得到了很大的改观。又是检阅官兵,又是视察炮台,一番折腾,气喘吁吁,饥肠辘辘。到了饭点儿了,李鸿章在章高元等引领之下,信步走进闹市区的一家店面还算宽敞的小饭店——胡家馆子,品尝到了这家饭店的拿手好菜——油爆海螺,唇齿留香,鲜嫩可口,不禁大加赞赏。从此,这家饭店和这道名菜不胫而走,名满天下,几经演变,成为后来赫赫有名的岛城老字号“春和楼”。

当时的青岛口,姓胡的特别多,胡姓奇迹般地成了第一大姓。不仅这“春和楼”最初是姓胡的老板一手操持起来,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还有一家很有名的白酒作坊,名曰“瑞茂烧锅”,开启了青岛人出海打鱼喝点小酒儿暖乎暖乎身子的悠久习俗。这家 “烧锅”店的老板,就是胡增瑞。他乐善好施,为人仗义,所以在青岛口很有威信,很多商家一致推举他出任“公所”的“会首”,定期在天后宫办公,处理民间诉讼、商家纠纷和村庄公益,俨然就是一个商会的首领了。

他的长子胡存约很有出息,一肚子墨水,见多识广,传承了父亲的优良品行,在十里八乡之中,口碑很好,折射出青岛早期名门望族的良好家风与文化传承。也是,在那个时代,能识文断字的乡绅,往往义不容辞地扮演着匡扶正义、造福桑梓的社会角色,这是“官不下县”的郡县制度长期传承以及农耕社会必然的治理选择,也是具有中国智慧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有机组成部分。青岛偏处一隅,直接的父母官即墨知县一年到头来不了几趟,章高元总兵主要侧重军事,那,千头万绪的民事呢,就得交由胡氏父子这样有威望、有德行的乡绅来自行解决了。在民风淳朴、礼仪盛行的地方,倒也治理得井井有条。

胡存约最大的贡献莫过于为后人留下了一部残缺不全、但难能可贵的名曰《海云堂随记》的札记。虽然其中多涉及商业往来,但却是青岛第一手真实的历史记录:“除附近即墨、平度、金口、海阳来赁屋暂营者六家外,计车马、旅店七,洪炉一,成衣、估衣、雉发三,油坊、磨坊、染坊六,杂货、竹席、瓷器店铺五,药铺二,当铺一,织网、麻、草、油篓、木材八,肉鱼盐铺行六,鞋帽、皮货各一,纱布绸店、广洋杂货店三,酒馆、饭铺九,酱园、豆腐坊各一,糕点茶食三,计六十五家。”这就是当时青岛口“繁荣”的真实写照。数字无疑是无比枯燥的,透过数据,我们分明能看到隐藏在背后的那个温情脉脉、充满烟火气息的海滨市镇的百业众生相,无怪乎有人戏称为这就是青岛自己的一幅“清明上河图”。

战争的乌云骤然云集。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登州镇总兵章高元一度奉命率部驰援辽东战场,在盖平与日军激战,立有战功,重申了当年中法战争中曾经获得的骁勇之名。战后归来,一蹶不振。为何?一纸《马关条约》,几乎败光了大清王朝的家底,国力大衰,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加大在青岛的军事建设投入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一江春水向东流。眼睁睁看着曾经寄托了自己一腔热血、一生激情的胶州湾军事防御工程成了“烂尾楼”,章高元,作为青岛的主官,黯然神伤,却又无可奈何。

面对无可挽回的大颓势,一个登州镇总兵究竟有多大的回旋余地、有多大的用武之地、有多大的施展拳脚的空间呢?历史终于给出了惨痛的答案:1897年11月14日,一个看似遥远的国度德国,骤然出现在眼前,一举出兵占领了青岛。青岛的命运发生逆转,走上了一条自己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屈辱不堪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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