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非遗,保证我们的民族文化不断流——访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苑利
专家介绍
苑利,1958年出生,山东省齐河县人。民俗学博士,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主要从事民俗学、文化遗产学、中日韩文化源流等方面研究。1990~1992年受东京都立大学邀请,任日本东京都立大学客座研究员,从事中日韩远古文化比较研究,兼东京都立大学人文学院非常勤讲师;1994~1995年赴韩国精神文化研究院,从事韩民族文化来源研究;2003~2004年受韩国高等教育财团邀请再次赴韩,在韩国国立民俗博物馆从事文化遗产学研究。主要代表作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学》、《韩民族文化源流》、《龙王信仰探秘》、《中国民俗学教程》和《从稻作文化看韩国文化的起源和发展》等。
□本报记者柳娜/文
口玉明/图
平凉历史悠久、人文荟萃,很多独特的民间艺术在这里生存、传承、发展,构成了丰富多彩的非遗资源。这些非遗的真正价值是什么?为什么我们要保护它?如何更好地保护和传承?
2月26日至3月3日,民俗学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苑利到平凉市,专题调研平凉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情况。在此期间,他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就我们关注非遗问题作了详细解答,在他看来,非遗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文化价值、科学价值和社会价值,“非遗就像空气一样,我们离不开它,不然,我们的民族文化会出现断流。”
平凉非遗具有典型原生态性,整个非遗文化环境保护得好
记者:在平凉调研期间,您认为平凉非遗文化的特点在哪里?非遗保护工作目前还存在什么问题?
苑利:从整体看,平凉非遗具有典型原生态性,被人改动得较少。平凉整个非遗文化环境保护得好,传统庙会、节日都一直保留了下来,像庄浪县的刘沪将军庙会等等,这些庙会大多历史悠久,知晓度高,使非遗在其中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如果把非遗比喻成一只“小虫子”,那么,要想保护好“小虫子”,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办法,就是为它们划出一块它们非常熟悉且非常喜欢的“草坪”,让它们在这里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而这个“草坪”,就是我们所说的“文化生态保护区”,比如庙会,就使非遗有了生存的空间。
记者:有人说,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有什么重要的?难道非要花那么大力气去保护它?您认为,保护非遗对一个地方的意义是什么?
苑利:有时候越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越重要,就像一个人一星期不吃饭还能活,但是一星期不喝水肯定活不了,但是和水相比,没有空气更活不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就像空气一样,人类绝对离不开它,离开就会出现文化断流的问题。有一次,我去埃及考察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看到雄伟的金字塔时感到非常震撼,于是禁不住问当地一个黑人姑娘“这些石头是怎么砌出来的?怎么穿过广袤的沙漠把石头运到这里的?又是怎么把这一块块巨石垒上去?”那个姑娘一连回答了几个“不知道”。这时,我的脑海里就跳出一个词:“文化断流”。
文化断流不是金字塔、故宫、长城这些人类有形的物质文化遗产不在了,而是说它们虽然存在于世,但是建筑金字塔、故宫、长城的技术消亡了,文化出现了断流。从某种意义上说,非物质文化遗产比物质文化遗产更重要,它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基因。所以,一定要从这个高度来认识“非遗”保护的意义——保证我们的民族文化不断流。
又有人说,有些非物质文化遗产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经与现代社会脱离了,为什么非要强求保护呢?当一种优秀文化因种种原因“活”不下去时,我们应该给予扶持和保护。建议国家、政府应给予资金、政策、人员等方面的扶持,让一部分濒临困境的“非遗”活下去,从而保护我们文化的多样性、持久性。比如,汉代有一种舞蹈叫“踏摇娘”,如果这种舞蹈流传至今的话,那么我们在拍汉代影视剧时,就可以把它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感受到原汁原味的汉代文化。
非遗保护需要眼光,有些非遗项目可能在一时间看来,十年八年都用不上,但再过几年,它就会用得上。如果现在拍一部民国的片子,摄像机的镜头里满目青山,我问你这是哪个地方,就很难辨别,但是这时如果华亭曲子戏响起,你就知道这是到平凉华亭了。非遗相当于一个地理标识。
非遗保留的是一个民族文化的DNA,不要搞成一个转基因的东西
记者:您认为平凉在非遗保护方面应该注意什么?
苑利:平凉非遗保护还是存在一些问题,部分非遗项目有人为的改造、变化,这一点是我所担心的,特别是表演艺术,比如山歌、花儿改动得厉害。非物质文化遗产说到底还是以保护为主,不要发生目标漂移。从传承人传承的项目来讲,非遗保护的要求是原汁原味传承至今的,这一点不能被改变,因为非遗保留的是一个民族文化的DNA,如果这儿也改,那儿也改,最后非遗项目就变成一个转基因的东西了,那么也就没有保护的意义了。
记者:您前面提到非遗是只“小虫子”,得为它们划出一块可以赖以生存的“草坪”,这个“草坪”就是我们“文化生态保护区”,我们怎么样建好这块“草坪”?
苑利: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强调生态环境的修复。而当前许多文化生态保护区在建设过程中,没有从非遗这只“小虫子”的立场出发,没有考虑它们需要怎样生态环境,而是一心兴建各种各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开发中心、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中心以及各种各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公园,以此取代非物质文化遗产赖以存活的原生环境。在某侗族地区,少男少女谈情说爱都是以对唱情歌的方式进行的,在当地被称之为“行歌坐月”。每到傍晚,外村男孩都会三五成群到邻村与少女们欢聚。在什么地方约会呢?到女孩家,卿卿我我父母孩子不方便;到荒山野谷,父母长辈不放心。故按当地习俗,这个时候少男少女都会聚集到本村寡妇家。但随着被指定的“传习所”介入,茶没得喝,果子没得吃,谈情说爱也没了原有的氛围。细想起来,这与城市公园一旦铺上美国草坪,中国固有物种就会因生态环境的不适而过早夭折是一个道理。
实践告诉我们,在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过程中,坚持正确的保护理念是非常重要的。这个理念就是要将文化生态保护区建成一个可以减缓外来文化冲击的相对封闭的文化系统。封闭的原因很简单:这些文化生态保护区,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典型意义的文化类型,是中华民族不可多得的优秀文化基因。为减缓外来文化对这些本土传统的迅猛冲击,我们才不得不将它们保护起来。考察其他国家各类文化生态保护区,他们的做法也基本上是从“封闭”开始的。许多人担心,这样做是否意味着必须将这些当地人隔离起来,让他们远离现代,只能过着“原始人”般的生活?其实这是个误解。“封闭系统”,并不是一个风吹不进、水泼不进的全封闭系统,而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半封闭系统。它要阻隔的,也不是人们常说的“现代化生活”,而是有可能成为当地遗产“天敌”的某些外来“物种”,或是容易对当地遗产造成生态威胁的外来生态环境。例如在侗族大歌之乡,我们所要阻隔的只是有可能对侗族大歌造成巨大冲击的美声唱法;在汉剧之乡,我们所要阻隔的只是有可能对本土汉剧造成巨大冲击的外来剧种;在剪纸之乡,我们所要阻隔的只是有可能对传统手工剪纸造成巨大冲击的大机械化剪纸流水线。除此之外,当地人尽可享受现代化生活。
政府应该从管理型政府向服务型政府转化,切实地为传承人的传承提供服务
记者: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力在于传承,而传承的载体就是来自各行各业的传承人。保护非遗,重点在保护传承人,这已形成了共识,在我们的文化发展过程中,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究竟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苑利:非遗传承人是人间国宝,是一笔活生生的民族财富。以往,我们一讲起中国文化名人,便会想到孔子、孟子。但除他们的学说之外,中国其他传统文化也很发达。中华料理、东方建筑、戏剧、舞蹈、杂技、传统工艺、农耕技术等等,这些都并非来自孔孟的真传。可见,除孔孟之外,还有那么一批人,在中华文明的创造与传承过程中,也曾发挥过,现在也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他们正是那些不为史学家关注的艺人、匠人、甚至巫师们。中国人要想搞清自己的文化家底,不关注这样一些人是不行的。:
——他们是忠实的史官,特别是在那些尚无文字的民族的发展过程中。
——最优秀、最环保的科学技术,也是通过他们来传承的。如传统的风车制作技术、宣纸制作技术、中药配制技术等等,都由他们传承。
——他们传承民族文学艺术,如昆曲、民间小戏、民间传说等等。这些独具风格的文艺作品,是后来的新文学、新艺术的源泉。
——他们是传统道德的重要载体。无论是剪纸年画、戏曲曲艺,还是传统庙会、宗教仪式,我们从中看到的不仅是一种艺术形式、审美方式,还有民族精神和这个民族所倡导的传统道德、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记者:怎么样科学地保护传承人?
苑利:置传承人生老病死于不顾,而要一心一意保护好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想法与做法,至多只能算是缘木求鱼。从某种角度来说,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过程中,政府更应该从管理型政府向服务型政府转化,切实地为传承人的传承提供服务。当然,由于所传技艺不同,有些传承人是以个体形式出现的,有些是以团体形式出现的,有些则是以群体形式出现的。对于这样一种错综复杂的状态,我们在责任认定上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利益分配上同样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万不能不加调查,不加思考地眉毛胡子一把抓。否则,我们就会因制度上的错误安排而给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埋下许多隐患。
记者:保护非遗,我们需要什么措施?面对传承难的问题,如何有效解决?
苑利:保护非遗,保护它生存的土壤,这是个系统工程,需要大规模的资金投入。与日韩等国相比,我们的资金投入有一定差距。但从另一方面看,保护非遗仅凭资金投入又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更多的需要我们通过“政策调整”与“资金投入”,打出一组更加灵活有效的“组合拳”,从根本上解非遗保护过程中的难题。如要想解决戏剧、曲艺传承难的问题,需要打政策“收编”与资金投入这样一记“组合拳”;要想解决传统医药学传承问题,需要打授予“传承人行医资格”、允许“传承人开办专科诊所”以及“祖传秘方可以上市”这样一组政策优惠和资金投入“组合拳”。“政策调整”与“资金投入”这记“组合拳”,更容易从根本上解决“传承难”的问题。
可利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某些元素,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实施产业化开发
记者:因为文化遗产保护的特殊性,文化遗产资源的再利用常常会成为社会上的一个敏感而棘手的问题。平凉如何在不破坏文化遗产的纯粹性与原真性的前提下,对文化遗产进行科学有效合理的再利用,使保护与开发能够“同时并举”“分别实施”?
苑利:与保护文物一样,要想通过单纯的保护来留住非物质文化遗产,事实上是很难实现的。单纯保护不但会缺乏必要的资金支持,客观上也很难使非物质文化遗产所具有的诸多价值充分展现出来。尽管我们反对商业社会直接介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但并不反对商业社会利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某些元素,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实施产业化开发。这种利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某些元素而对其实施的产业化开发——如将平凉民间传说故事、神话、史诗改编成电影、电视,或是根据传统玩具创作新型工艺品,根据传统配方开发中成药等产业化开发行为,这些都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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