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初的戈壁之旅 阎毓善及其《口占四首》
一
阎毓善(1872年-1933年),字庆皆,号晴雪山房,甘肃酒泉人,光绪二十年(1894年)举人。他一生诗作颇丰,二十世纪初在西北诗坛享有极高声誉。他少年时便以诗才名噪陇上,被人誉为“阎百诗”。阎毓善在黑龙江先后做过县、府知事、知州,1918年担任新疆实业厅厅长、建设厅厅长,为发展新疆经济,加强民族团结做有一定贡献。他创作的西北边塞诗风格独特,被人推崇,他本人也被推为当时新疆诗坛“主盟”。国民党元老、书法泰斗于右任旅新时曾赠其一副对联:“庭中子弟芝兰秀,塞上威名草木知”,对他的诗给予极高的评价。甘肃近代学者、教育家刘尔炘与阎毓善交好,谓阎公“庆皆阎孝廉,笃学人也”“不以烦嚣动”“襟怀爽朗”。原甘省诗词学会会长袁第锐亦推崇阎公“宦游各地,尝锐志建设,每以民生疾苦为怀,人多称其善”。
阎公诗作有《南游诗集》、《阎庆皆西征唱酬诗集》、《晴雪山房诗集》等,可惜大多逸失,现已很难见到。时代变迁,其人其诗其名也湮没于茫茫大漠中。
1917年冬,时任北京参议院议员、国务院参事的阎毓善,不恋京城荣华,自己“请缨”赴新疆从事开发建设。赴新途经兰州,与在兰好友,刘尔炘、慕寿祺、王烜、陈毓华等诗酒酬唱,畅叙友情。这些陇上名士与阎毓善为同一时代学人,多为19世纪70后。慕寿祺,生于1875年,清光绪(1903年)举人,时任甘肃民政长署秘书长;王烜,生于1878年,兰州人,亦光绪举人,时任甘肃灵台县知事;刘尔炘,稍早,生于1864年,光绪十五年(1889年)进士,时辞官归里,创办甘肃省公立图书馆,创立陇右实业待行社。阎毓善在兰小住期间,创作了许多诗词,极受诗友推崇。翌年阎毓善离兰,诸友纷纷赋诗为其送别。陈毓华《民国纪元六年冬日庆皆兄之任新疆征车戎途寒风砭骨万里庭户执别欣然壮君之行赋此为赠》:“相从人海隐藏身,摆脱繁苛气一新。关外惊看题柱客,酒边愁失赌歌人。”对庆皆赴新疆任职极为赞赏,同时对阎公离去表达了自己的不舍之情。王烜《送阎庆皆之任新疆》:“几叠阳关唱未终,故人走马揖匆匆。柳红柳绿天山月,沙白沙黄大漠风。万里前程三尺剑,一担行李五经筒。书生何待曾投笔,要求齐民异域功。”对阎庆皆出行西域,颇有一番壮士出征的赞许。慕寿祺在《送阎庆皆出关》中也写下了“君游西域,继班超树不世功”的赞语。面对诸友盛情笔墨,阎毓善亦赋诗《戊午春将劝业新疆道经兰州承诸朋好盛饯诗酒流连五旬始克作赋此奉酬二首》作答。其一:“世外风云总不知,葛怀遗俗只西陲。偶来小住初春日,未别先谋再见时。换尽貂裘留客酒,压伤马背赠行诗。皋兰山畔丝丝柳,为唱阳关折几枝。”其二:“当年经舍集群英,文战每惭猎盛名(阎公常与友人赌歌赛诗,雄压群芳,颇获盛誉,故自谦忝有盛名)。颇忆摊书饶至乐,却缘劝业事长征。离肠曲曲黄河水,容思迢迢玉塞程。倘按边储收寸效,可能远慰故人情。”阎公回顾与友相聚、共享诗书之乐的同时,以“貂裘换酒、马背吟诗”极言诸名士风流,性真才高;以折皋兰柳,唱阳关曲怀远惜别。并委婉地表达了自己边陲劝业有功效的壮志与决心。
二
阎毓善赴新途中,一路深入大漠,寻觅诗境,留下《安西过疏勒河行戈壁十日始抵哈密车中口占四首》(简称《口占四首》)。他以俗语白话入诗,将旅途所见和感受描绘的情趣横生,耐人寻味。
《口占四首》其一:“雄关经过日西行,疏勒河边又北征。马力未疲初尚健,飞鸟不到四无声。井泉绝少瓜堪代,雨露虽濡草不生。百里一村殊落落,颓垣剩有汉家营。”诗人出雄关(嘉峪关),向西进入安西,至此过疏勒河又折向北。安西属甘肃酒泉(今瓜州县),与哈密相接,自古为东进西出必经之地。疏勒河,内陆河,干流在甘肃西北部,河西走廊西段,流经安西县,进入戈壁地带。戈壁滩北连蒙古,西接新疆,蒙古语指“难生草木的土地”,维吾尔语指沙漠。浩瀚无垠的戈壁滩,沙海连天,砾石盖地,由于降雨量少,很少有植物生长。“草不生”、“飞鸟不到”、“井泉绝少”正是戈壁荒漠的状态。“百里一村殊落落”“颓垣剩有汉家营”也正是民国时期河西地区的真实状貌。
《口占四首》其二:“边庭暮暮复朝朝,地老天荒万里遥。夕照流金余伏热,夜行拥被畏凉飙。石能激火车轮铁,路不迷人电线标。望里小山光灿烂,偏从荒漠韫琼瑶。”戈壁滩昼夜温差大,白天酷热,夜晚寒凉,夜宿车中,只能“拥被畏凉飙”。20世纪初,甘肃交通工具仍以马拉木轱辘车为主。木制的车轱辘包着一层厚铁皮,用铁铆钉固定。诗人所乘马车在砾石中行驶,车毂与石相撞,时时发生火花,诗人一路颠簸劳累自在不言之中。民国初年,撤驿归邮,从兰州到新疆有了电能传输体系。电线成为戈壁滩上的标识,为旅行者提供了极大方便。“石能激火车轮铁,路不迷人电线标”,此一联语言极为朴实,阎公咏事状物,皆能贴切入微。诗人在颔联中将夕阳照耀下的砾石喻为“流金”,尾联将远处的祁连山视为“琼瑶”,作者眼里,戈壁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可亲可爱。阎公家国情怀,殊为可敬。(注:飙,暴风、疾风,泛指风。韫,蕴藏、包含。琼瑶,指美玉。)
《口占四首》其三:“毡裹席棚似屋帏,车头夜鼾任行迟。莫嫌绝塞人憔悴,却爱平沙路坦夷。队队黄羊看转毂,萧萧神骏自舒眉。痴儿不解长征苦,绕膝酣歌乐不疲。”行走戈壁,不嫌边塞极远,不嫌风沙吹打“人憔悴”,诗人只言“却爱平沙路坦夷”。面对一望无边的荒漠,诗人不觉萧索乏味,却说“队队黄羊”“萧萧神骏”“绕膝酣歌乐不疲”。旅途苦累皆由随手拈来的愉悦情景补偿,并以“自舒眉”释怀心情,阎公心灵境界处处温暖阳光。(注:夷,平。队队黄羊:不说人看到黄羊,却说黄羊看到车,诗人眼中画卷别有情趣。神骏,野马。萧萧,马嘶声。)
《口占四首》其四:“行尽瓜州我马黄,悔从汉史论班张。煮茶先品泉甘苦,得菜遑论价钱昂。土渍尘羹宁有味,风穿破屋更无廊。京华久厌喧豗甚,差喜边陲静寂乡。”苦行十日,望风沙,走塞垣,马不停蹄,行尽瓜州,马已十分疲倦。由此,诗人联想到汉朝班超张骞,感叹他们的不易。抵达哈密,有茶可饮,有菜可买,或已知足。但看到当地人民“吐漬尘羹”、“风穿破屋”的生活状况时,还是深受触动。全诗以久厌京华的纷繁喧闹,喜欢边陲的静寂收尾,阎公一身清气傲骨,令人仰之弥高。(注:马黄,黄是“玄黄”之略,《诗·周南·卷耳》云:“陟彼高冈,我马玄黄。”这里玄黄是说马已疲病。班张,指班超、张骞,皆西汉人,二人都曾出使西域建功得封。班超在西域三十一年,封定远侯;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封博望侯。无廊,没有屋顶。豗huī,撞击声,喧豗指声音杂乱吵闹。)
这篇反映民国时期戈壁之旅的佳作,没有晦涩,没有华丽词藻,却将形式严谨的旧体格律诗写的如行云流水,自然天成。看似平淡,却对偶工整,韵味浓烈隽永,实在不可多得。
□孙华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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