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时光
□李满强
我的童年、少年以及部分青年时光,都在静宁一个名叫李家山的村庄度过。
春天是山村里最美好的季节。二月初,向阳的山坡上,冰雪开始融化,细嫩青绿的草芽开始探头探脑。我那时正上小学三年级,读了语文课本上的一些古诗词,忽然就对文字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我家祖辈都是农民,家里一本可读的书都没有,除了书包里的课本之外,最常见的读物,就是父亲从乡政府的干部那里要来糊墙的报纸。吃过午饭后无聊的时光里,我就站在土炕上读墙上被烟火薰得发黄的旧报纸,有些高处的报纸够不着,我就站在咯吱作响的小板凳上使劲去瞄。有次不小心,从板凳上摔下来,把堂屋的炕砸了一个窟窿,为此还挨了祖父的揍。
很快,堂屋里的报纸我就读完了。我开始寻觅新的猎物。
村里有个初中毕业的青年,也爱看书,据说家里收藏了不少的书,我跑去借,人家说,“你个瓜蛋子,会读什么书?”一边玩去!但我不死心,因为别人家都没有书。小小年纪,我学会了死缠硬打的战术。正好他给村里一个修磨坊的人家帮工,星期天,我就凑上去,用铁锨给他端泥。端了一下午,黄昏收工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你还是想借书,对吧?”我一边擦脸上的泥点子,一边忙不迭地点头。他带我回家,从一个上了锁的小箱里,拿出了一本《杨家将》,一再叮嘱我,只能借一天,还不能弄坏!
我如获至宝,怀里揣着借到的书,屁颠屁颠回家,潦草安顿了一下肚皮,就迫不及待地点起煤油灯,开始读。一本200多页的书,囫囵吞枣,半夜就看完了。我心里暗暗有些后悔,端了一下午的泥,换来的书,连一个晚上都没读上。但从那之后,他倒是肯愿意借书给我了,不到半年,他那个箱子里的书我都看了个遍。除了读书,还有一个让我着迷的事,就是听“古今”。邻村有个叫富义的老人,白胡子,那时大约是60多岁的年纪,腿脚不便,是祖父的“连手”(好朋友之意),经常拄着拐棍来我家走动。他每次来,我比祖父还开心,赶紧收拾柴火给他把火盆烧好,他端着刚刚熬好的罐罐茶,“吱”地呡上一口,花白的胡须抖动一下,就开讲“江流儿在一个木盆里飘着,后来,一个和尚发现了他……”我听得如醉如痴,在他的故事里浮想联翩。直到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讲的原来就是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也方才醒悟,许多文学作品,在读书人很少的民间和乡下,是靠口口相传的形式传播下来,经久不衰。
17岁的时候,我背着老木匠专门为我打造的书箱,到县城读高中。县城街道上有新华书店,对喜欢读书的我来说,方便了许多。
高一的语文老师叫王克敬,博学,儒雅,低调。这暗合了我内心对文字的一些渴望。但那时毕竟是懵懂的,能拿到手的书,千奇百怪,都读。仿佛一夜之间,中国大地上忽然哗啦啦刮起一阵“汪国真”热来,相对于今天的余秀华热,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拿着节衣缩食攒下的几块钱,从新华书店里买来他的诗集,晚上电灯熄了之后,点着煤油灯盏,在宿舍的被窝里偷偷读。《热爱生命》《感谢》等等篇章,至今都能背下来。也许由于读书的缘故,高一的时候,经历了早恋,那时觉得美好的事物都应该与喜欢的人一起分享。给辍学在家的女朋友写信,不知道写什么,就抄了几首汪的诗歌,觉得还不过瘾,就买了一本汪的诗集寄给她。后来,和许多早恋一样,一切都无果而终,她早已嫁作人妇,做了农妇,也不知那书的下落。
除了读汪的诗歌,学校图书馆里一些陈旧发黄的名著,还喜欢上了武侠。古龙、梁羽生、金庸,都读。最喜欢的武侠作家是金庸,他貌似在写武侠,但里面蕴含的历史、地理、佛学、道学的信息量非常大。《天龙八部》我用了两天时间,全部看完。两天时间里,我似乎完全沉浸在他营造的古典而神奇的世界里……多年以后,《天龙八部》对我的影响还在,后来去山西、浙江一带旅行,还专门去了海宁和雁门关,记忆里的种子,都是金先生用他的文字种下的。
大学毕业之后,在小城里谋了一份与文字有关的工作。业余也经营自己的文字。读书于我而言,更成了一种潜移默化的生活方式,但世界上的书太多了,像以前那样,逮着什么读什么,显然这短暂的一生,是不够用的,怎么办呢?有选择地读。
经常读的,还是一些与文学有关的书。
几年过去,小城的新华书店装修了几次,但是里面的书貌似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名著之外,最多的,就是教辅读物,有次我问一个营业员有没有博尔赫斯的书,她很不屑地从手机上抬起头来,一脸的差异:“博尔赫斯?没听说过这个人!”自那之后,我就再也不去新华书店。每每去兰州等地,下了车,安顿好行李,都要逛一下书店,挑一些喜欢的书来读。博尔赫斯、里尔克、阿赫玛托娃、帕斯、扎加耶夫斯基、卡佛、谷川俊太郎、米沃什、昆德拉……基本上都是散文、小说和诗歌作品。常常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伏在单人床上,枕头的左右都是书,随便挑一本,翻开来,安静地潜入文字的神奇世界。读到兴奋会意处,“忽”地从床上跃起,想与别人分享一下心灵的震颤之由,但夜已深,家人已经熟睡,环顾周遭,除了书还是书,只好兀自默笑一下,继续俯身去读。
2012年左右,我的写作陷入了瓶颈,苦思冥想而不得突围之法。正好有一次上鲁院的机会,就去了北京。鲁院专门邀请了各界的专家来授课,有讲小说的,有讲诗歌的,还有讲政治的,讲哲学的……我的导师是《诗刊》的商震老师,有次喝酒的间隙,聊起读书的事来,老商忽然问我,你读过张岱没有,我当时哑然,面色通红,幸好有酒杯救驾,才不至于太尴尬。第二天去网上搜,找到了他的《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买了来看,果然发现他的厉害之处,他写西湖六月晚上的一个聚会,区区600多字,人物、情景都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也悟到了老商的良苦用心:我一直重视西方这个传统,而忘了我们古人这个传统!
好书如天下绝色女子,不计其数,惜乎人生短暂,不能一一细品其中妙处。有些书翻过几页之后,就丢在一边了;有些书,却是放在枕边,隔三岔五总要翻,譬如《别处的意义》,已经读过不下六遍了,但每读一次,就会有新的收获。也许只有在缓慢的阅读时光里,我才会找到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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