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山上有人在唱秦腔一把利斧从天而降劈碎黄土劈出深
崆峒山上,有人在唱秦腔
一把利斧
从天而降
劈碎黄土
劈出深沟
劈开石头
劈出高山
劈开此刻
崆峒山上
唱秦腔的人
仿佛黄铜
铸的嗓子
喷我一身
全是泥浆
静宁的苹果
从静宁县来的
姓刘的女乡长
我们不叫她的名字
叫她刘苹果
她每天都在
向我们这群来开会的诗人
推广静宁的苹果
甚至想在静宁
为我们开一个“苹果诗会”
昨天傍晚
她带我们去圆通寺游玩
在汉白玉做成的
巨大观音像前
她突然说
我觉得你们每个人
都是菩萨
她把这句话
重复了两遍
我因此觉得
她真爱菩萨
真爱诗人
真爱静宁的苹果
崆峒山
山不在高
但是得有庙
崆峒山上有座庙
庙里有个老和尚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
和我们一起前来的
奥地利人维马丁
胳膊上透明粗壮的汗毛
一边摸一边笑
像个好奇宝宝
崆峒道士
好不容易
爬上山顶
山顶有一道观
名叫玉皇殿
殿门口
坐着一位老道
专门为
敬香的游客敲磬
左手拿着
敲磬的棒槌
右手拿着一只苹果
敲一下磬
啃一口苹果
再敲一下
再啃一口
敲磬的时候
无精打采
啃苹果的时候
眼神发亮
车过西海固
黄土连着黄土
永无尽头
只是隔着车窗看
舌头就焦渴起来
这片地球上最坚硬的泥
只埋最穷的人
文大人,请受我一拜
没想到定西城里的城隍庙
供的竟是文天祥
没想到文天祥死后
竟然跑来遥远的大西北
黄土中的定西城当了城隍
没想到庙里的道士说
文天祥到这里当城隍
是姜子牙封神时派来的
没想到我在定西遇到的神灵
是我的诗人前辈
我觉得这样的安排挺好
有何不可?为啥不能?
文天祥到定西当了城隍
生前飘蓬万里,碧血丹心
死后穷山恶水,守护黎民
鸟鼠山
就是一座小山,渭水之北
干旱的黄土高原上,一座土山
被称为渭水的源头,但没有一滴水
我们揭开古泉的井盖,里面
是石块和杂草。形成渭河的那条
叫做龙王沟的老河道,被泥沙覆盖
比起最荒凉的时候,山上的树
已经长出了不少,虽然没有古树密林
倒也正好匹配一座小山
我们摘了一些圆滚滚的,金黄的
野山杏,又摘了几枚酸倒牙的海棠
遍地都是野花,粉红的大火草
白色的香青,黄色的橐吾花
叶子像手掌。破败的龙王庙门户紧闭
山上有龙,因为此山出渭水
水源已干,龙王出门远游
但它的家还在,说不定哪天就会回来
睡上一觉,在梦中喷出新的泉水
在天水东柯谷,有一座杜甫草堂
草房已经残破
门框里挂着
巨大的蜘蛛网
只见蛛网
不见蜘蛛
只见草堂
不见杜甫
杜甫越爬越远
爬向秦州
爬向同谷
爬向成都和夔州
爬向荆州
爬向湘潭
无论爬到哪里
都吃不到虫子
杜甫死在
这张蛛网上
麦积山
麦垛般的山峰
晚霞般的岩壁
蜂巢般的石洞
里面住着7000多个
慈眉善目的菩萨
面目栩栩如生
仿佛每尊佛像里
都关着一个活人
如果有一天
这些佛像里的活人
耐不住寂寞
跑了出来
7000多个活人
个个慈眉善目
眼皮全部敛垂
表情全都安详
排成一个方阵
迎面向我们走来
那该多么吓人
陇头明月
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
但我在陇东、陇西、陇南
走了那么远的路
喝了那么多顿酒
却忘了看一眼,王维笔下的陇头明月
我只是看到了
彬县的苹果、长武的苹果、静宁的苹果
和天水的苹果
我只是看到了
固原的黄土、西吉的黄土、定西的黄土
和渭源的黄土
月亮照耀着苹果,也照耀着黄土
生长苹果的地方
人们的日子
比只有黄土,没有苹果的地方
过得好一些
(沈浩波,70后。“民间写作”代表人物、著名出版人。主要作品有诗集《蝴蝶》《命令我沉默》等,曾获华语传媒文学大奖年度诗人奖、《十月》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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