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一丛蕨
遇见一丛蕨
□章铜胜
沿湖，一片高大的楼群，像是植物繁密的城市森林。楼群后面有一条狭窄的街道，人来车往，喧闹的声音，像是吹过森林的风声，驻足、徘徊或是长驱直入，总想弄出点动静来。
那天清晨，我在这条街边等人，我像城市森林边缘一株被人遗忘的草，独自在街边东摇西晃，好像和这条街、这些人没有多大的关系。
不远处的湖，在斜斜的阳光下是苍茫的白色，楼群暗影幢幢。街边的树影还没有醒来，模糊成团团的深绿，一些阳光却斜伸进树下的街道，照亮了一条长长的街，像我此刻等人的心情，在明里暗里纠结，又总觉得我等的人随时会从阳光中拖着斜斜的影子向我走来。
在目光所及之处，我发现了地上的一点绿色，准确地说是生长在街道上的绿色，它不是树上落下的叶子，也不是路边生长的小草，那点绿色在街面之下，从一个安着铁栅的窨井口露出一点浅绿来。此刻，在一缕阳光之下，泛着近于黄绿之间的透明颜色。我走近向下探望，发现那是一丛蕨，那样细小的一丛，根蜷缩在砖与砖的缝隙间，枝叶细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却在顽强而又努力地向上生长。
记忆中的蕨不是丛生的，它散生在树荫之下、丛林之中，春天伸出茁壮的、长长的茎，深紫、青绿的茎上密布着浅浅的茸茸的毛，茎上顶着一个蜷曲如鸡爪样未及伸展的枝叶，样子是可爱的。嫩茎采来，焯水，放蒜子、干红椒清炒，就无比清香滑爽。晒干后，与肉同烧，就有干菜的嚼劲和醇香。
而那一丛蕨，在瞬间颠覆了我心中关于蕨的所有美好记忆，我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它。它确是一个异类，它从哪里来呢？是风从山野带来了它的孢子，还是它的孢子追云逐雨而来，也或者是从某一座高楼阳台晾晒的蕨菜上落下的？这似乎成了谜，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在生长，它需要阳光和雨露，它在努力展示生命的美好，哪怕被所有路过的人忽视。
在那一丛蕨前，我看到了许多与蕨相类似的生命，或者说是和蕨有着相同状态的生命形式。
我看见不远处工地上的民工，他们穿梭在脚手架间，身影隐藏在清晨的阳光里，隐藏在楼群逐日生长的一片灰色和锈色里，他们永远达不到楼群生长的高度，他们的声音淹没在工地上的噪声里。他们是一群在工地上忙碌生长着的蕨。
在麦地和稻田里收割的农民，起伏的身影淹没在翻滚的麦浪和稻浪的一片金黄里，他们喜悦和劳累的表情，被炎炎的烈日灼烤，被如水的月光抚摸，火热和温情迷惑了他们，他们执著于春种秋收的愉悦，即使干渴的声音永远淹没在汗水落地和镰刀唰唰的声音里，却依然有着满脸的喜悦和满足。他们是生生不息的乡村里丛生的蕨。
我在别人的文字里沉迷，像是一只误闯入巨大书页的蚂蚁，已经走不出文字的迷宫，半是因为文字的诱惑，半是因为自己的沉迷。我满足于自己的这种状态，在不倦的阅读中，开始尝试书写自己的文字。当我发现自己也是一株在文字里汲取营养，努力生长的蕨时，却为这样的发现而欣喜不已。
那天清晨，我遇见了一丛蕨，我看到了那些如蕨般生命的顽强和努力生长着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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