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塔寺印象
多年前一个春日，陪朋友看过马蹄寺石窟后，想前往近邻的金塔寺。文管所的朋友却说，虽然只有二十多里路，但山路不好走，而且金塔寺不对外开放，即便去了，可能找不到看护的人。如此一说，只好作罢。心想，有缘人自有造化，机缘未到，强求不得，且把一份向往与神秘留待他时。
几年后，终于有机会走近金塔寺。
那是一个雨天，我们驱车前往金塔寺。路是从一道道山梁上开辟出来的，虽然是砂石路面，但刚下过雨，还是处处泥泞，汽车时而上冲，时而下俯，时而急转，在起伏的山峦间徐迂而行。路边的山坡上，金露梅、银露梅之类的灌木茂密丛生，如果是八、九月间，那定然是一片赤橙黄绿的花海。山下是随地势起伏的草原，粉红的狼毒花和蓝色的马莲花一片一片镶嵌其间，油画一般。如果有的是休闲时光，这一片野山野地、野花野草倒不失为一处亲近自然的好景致。沿着一个叫“刺沟”溪流往上行，一片松林挡住了去路，林中一条小路若隐若现，人迹稀罕，幽深莫测，如果没有向导，还真不敢贸然进入呢。
在林中穿行了一阵，车停驻在一个森林茂密的山窝窝里，文管所讲解员说，到了。我四处瞅瞅，既看不到寺庙，也看不到佛龛，正疑惑间，讲解员指着对面的半山腰说，就那儿，东、西两个石窟，离地面60多米。顺着她的手指望上去，我只看到了两个覆檐式亭阁踞翘立于陡峭的红砂崖壁上。
石砌的台阶覆着青苔，神秘的佛国图景高悬云端。想来，修行礼佛也是一件清苦而辛苦的事。
一行人小心翼翼拾级而上，至石窟前，山崖上是仅容两人侧身而过的逼仄空间，安装了防盗门的国宝级石窟由两个工作人员打开两重锁，我们终于得见国内独存的佛教胜景——彩绘高肉浮雕。
石窟艺术是佛教文化留给后世的丰厚积淀。千百年来，虔诚的佛教徒们在深山老林里开窟凿洞，寄予信仰，留下了一笔笔珍贵的文化遗产。我看过举世闻名的敦煌莫高窟，也看过闻名遐迩的麦积山石窟、龙门石窟，自认为对石窟艺术的阅历不浅了，但一见金塔寺东、西两窟，顿感新异，从雕塑形式到人物造像跟其他石窟大不一样。设计者独具匠心，以一方柱为洞窟中心，上圆下方，大概暗合“天圆地方”之意。方柱四面均分三层开龛造像，高肉雕佛、菩萨、飞天错落有序，形态各异，造型生动，既似佛国极乐世界，又若人间生活图像，这些神像个个都像外来之客，眼窝略凹、鼻梁平直，与东南亚人十分相似，又极像北方少数民族。听讲解员说，这些佛像是供养和礼拜的，如果以此推断的话，塑像者大概依据出资供养人的意愿选择了世俗的模特。这只是我的揣测。
东窟中除北面是千佛龛外，其余三面的每层龛内各塑一佛，佛均结跏跌坐于莲台上，面色丰腴，神态安详。相比于其他佛像的丰腴健美，修行的释迦牟尼佛显得格外独特，这尊佛像仿佛一个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的老人，他端坐在莲座上，双唇紧闭，胸膛挺直，双臂顽强地支撑着，摆出禅定的手势冥思凝想，病态的、衰弱的外形更加透出了佛内在的坚忍、刚毅和淡定，形象逼真地表现出佛的修行之苦。这尊佛像与佛教文化典籍中介绍的雕刻《苦行的释迦》极为相似，佛像出土于古印度犍陀罗地区，约作于公元三世纪，在中国北方正是北凉时期，也就是金塔寺石窟的开凿时期。穿越千年时光，可以想象，当时佛教传入中国，马蹄寺、金塔寺应该是较早落地生根的地方。佛像设计者应该是来自佛教发源地犍陀罗的大德高僧，不然，在相隔万里的两地出现同一造型的佛像几乎是不可能的。
菩萨是石窟中很生动的塑像。东、西两窟的龛外均各塑一尊高达两米的菩萨，面相丰腴，眉眼细长，袒胸露臂，身饰璎珞，腰围锦裙，衣裙质薄透体，裙褶简洁自如，躯体匀称丰满，表情生动自然，处处显示出世俗女性的特征。东窟中心柱东面中层南侧的菩萨，高髻长发披肩，上身裸露，肌肤丰腴细腻而富有弹性，腰际缠巾自肩上搭下穿肘飘扬，背身侧首，嘴角微翘流露出含蓄的微笑，人们称之为“东方蒙娜丽莎”。西窟中心柱西面中层的两身菩萨，又称为“窃窃私语”，按常规菩萨应是虔诚而又严肃的侍立在佛的两侧，接受着佛的教诲，而这组菩萨竟然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显然左侧的菩萨在侃侃而谈，右侧的菩萨侧耳聆听，似乎释迦如来刚刚讲完一段精彩绝伦的经文后，她们领悟到了其中的妙处。古代雕塑者能紧紧抓住生活中的瞬间，用艺术的形象活灵活现地将她们表现出来。
金塔寺石窟最为特别是顶层那些悬空而雕的“飞天”，每面有三四尊，悬雕在岩壁上，个个体态绰约，色彩艳丽，裙带飞扬，仿佛若干年前的一次飞舞刹那间定格在了这里。如果梵乐响起，大有呼之欲出、凌空飞舞之势，整个石窟内定然是花雨缤纷、芬芳四溢。飞天，是一种想象的飞神，在印度神话中，飞天是云和水的女神，以湖泊沼泽为家，常常遨游于菩提树下听佛祖讲经说法，佛经上又称为天歌女、天乐神，是个能奏乐、善飞舞的美丽仙子，且因其身有香味，也谓香音神。飞天千姿百态，曼妙可爱，是佛教雕塑和壁画中最具艺术美感的作品。敦煌壁画中把飞天塑造得飘逸飞动、风姿绰约，达到了臻于完美的境界。而金塔寺的这种高肉浮塑，把平面的彩绘与立体的动感结合起来，赋予了飞天流动多姿、风情万种的美，是包括敦煌莫高窟在内的中国“四大石窟”中没有的，其想象力和表现力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据讲解员介绍，金塔寺石窟与马蹄寺石窟都是北凉时期开凿，北魏时期进一步完善，开凿时间要早于敦煌莫高窟，迄今已有1600多年了。在文化大革命中马蹄寺石窟遭到了大面积破坏，只有金塔寺二孔石窟因地处偏僻，幸免于难，保存比较完整，其艺术价值可与敦煌千佛洞媲美。
看过美轮美奂的金塔寺石窟雕塑，我们在为古代工匠精湛的技艺和高超的技能而慨叹的同时，不由地对那些秉持信仰、与世隔绝、参禅悟道的人们表示敬佩。正是由于他们，山野之间流荡着圣洁的美好愿景，氤氲浓郁的文化底蕴。 （作者：市政协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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