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凝视着两棵开花的樱桃树,我分明是在凝视父母,更是在凝望故乡…… 樱桃树开花咯
“樱桃树开花咯!”微信家人群里,家乡的二姐发了一条语音,又上传了几张她随手拍摄的照片。照片上,洒满阳光的老屋前院里,两棵相对而立的樱桃树似一对耄耋老人,羸弱而枯槁;然枯瘦枝杈上,十来簇灿然开放的粉红小花,与星星点点冒出的红嫩叶芽,在如洗蓝天与黑瓦屋脊的映衬下,分外惹眼。
“樱桃树开花咯!”从13岁那年开始,每年此时我都会听到这一声宣告,至今已有40余年。父亲在世时,是父亲对我说。父亲去世后,是母亲对我说。后来母亲也去世了,家乡的二姐便传承了这一习惯。
两棵樱桃树是父亲亲手栽种的。当年父亲种下樱桃树时,老屋还是刚建起的新房子,那时父母正壮年,我们尚年幼。记得刚搬进新家时,正是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没几天功夫,前后院子便被性急的父亲种下了几棵果树。后院开阔背阴,父亲在高坡上种下了三棵板栗树。前院敞亮向阳,父亲便种下了两棵樱桃树。都说樱桃好吃树难栽,但两棵樱桃树却在父亲的精心培育下长势喜人,第二年开春便开枝散叶,第三年已是枝繁叶茂、开花结果了。今夜,看着手机里二姐拍摄的樱桃树照片,眼前清晰浮现父亲的身影。他站在我13岁的春天记忆里,精神矍铄满头乌发腰杆笔直。早晨的阳光碎金子似的在花枝间跳跃,也在花树下的父亲身上跳跃。父亲手执一把扫帚,朗声笑着对我说:“快看,樱桃树开花咯!”
樱桃树开花了,满院流动的春光与花香里,少女的一颗朦胧心也开花了。每天花树下会伫立片刻,思绪伴着花香泛滥。多年后的某个春夜,回到老屋的我独自站在极致盛开的樱桃花下,中年的沧桑与烦累瞬间烟消云散。蓦回头,任时光荏苒岁月变迁,月色不老、樱桃花不老,蒙尘已久的一颗少女心亦未老。
“樱桃树开花咯!”15岁离开家乡后的漫长日子里,父亲仍年年春天对我说这句话。在父亲写给我的家信里,在父亲打给我的电话里,每次读到、听到这句话,乡愁便似一汪春水,淹没夜半的梦境。只念过扫盲班的父亲,那一笔一划笨拙而有力的笔迹,在素白信笺上绽放成朵朵樱桃花,在异乡的春天里温暖我的身心。
春去春来,樱桃树逐年高大粗壮,父亲的声音却日渐衰老。女儿出生的第二年春天,我的人生旅程中多了一趟春天的行程。“樱桃树开花咯!”电话里一俟听到父亲的这一声宣告,周末我便带着女儿坐上火车回到老屋。也是从那年开始,我家有了每年在花事繁盛的樱桃树下合影的习惯。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父亲去世的前一年。十数年最美好的春天定格在厚厚一沓照片里,记录着生命的轮回:年复一年容颜不改的樱桃花下,父母逐年衰老:发白了、背驼了,牙齿掉光了;女儿逐年长大:花树下蹒跚学步了,站在方凳上摘樱桃花了,沉静在斑驳花影里想着少女的小心思了……
父亲去世前的那年早春,病房里重病卧床的父亲突然睁开眼睛问我:“樱桃树开花了吧?你回家看看吧。”我回家,推开前院的铁门,两棵樱桃树华冠似的枝杈上挤挤挨挨缀满朵朵樱桃花,寂寞吐芬芳。我用手机拍下几张照片,回到病房给父亲看。父亲暗黑的脸上有了光,笑着说:“樱桃树开花咯!”
树若有情树亦老。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两棵樱桃树便开始衰败,再也不复往日的枝繁叶茂、花开满枝、硕果累累。“樱桃树开花咯!”电话里,这一声春天的召唤换成了母亲的声音,但母亲再也不愿在开花的樱桃树下合影了。失去了老伴的母亲,更喜欢一个人坐在开花的樱桃树下,微闭双眼。偶有几片落红轻轻飘落,坠于母亲华发上,母亲苍老的容颜便有红霞氤氲。这一幕,成了我如今思念母亲时脑海里放映最多的影像。
“樱桃树开花咯!”春光流泻,二姐站在已空寂数年的老屋前,手机摄像头在两棵樱桃树上缓慢移动,新枝、鲜花、嫩芽;朽枝、伤疤、空洞……枯槁与鲜活并存的樱桃树,源源传递出生命与亲情的密码。此刻,凝视着两棵开花的樱桃树,我分明是在凝视父母,更是在凝望故乡。
■文/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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