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情缘 □闫雨彤
初春,柳叶轻飘,碧水荡漾,两把长剑静倚树旁,没有什么雕饰的剑鞘内敛庄重,微微泛光,像是被无数次摩挲擦拭后的念珠；槐木的剑柄细密地雕着暗纹,定神看来,是梅花的模样；剑尾一束棕色剑穗,流苏低垂,时不时随风轻动。侠女一身红衣,身法舒展,拳掌之间衣角翩飞。这样的场景,似乎只属于武侠小说中的江湖,任谁看了都不禁顿足。然而,我却真的成为了那个与武相伴的“侠女”,且这一伴,就是九年。
与师父的相遇,实属缘分,而今我逢年过节登门拜访时望着师父已有白发却仍英气精神的面孔,仍会感叹命运的恩赐。
犹记那年我们刚搬家未久,尚是仲夏,蝉声嘹亮。晚上散步时看见路灯下一位老人负手而立,看着前面一群小孩蹲马步,时不时指点一二,明明板着脸,却在严肃中透着慈爱。可能是看到了小孩紧握在腰间的拳头,可能是听到了老人那难掩亲切的话语,我被一根线绊住了脚,也牵住了心。待我颠颠地跑过去磕磕绊绊地表达了意愿后,我看见老人一瞬舒展了浓眉,深邃的眼中有着期待、欢欣,像太阳初升时的海面,像是透过我这个稚童看见了灯彩佳话,望见了百万雄兵。那是希望吗?是未来吗?或许吧,那束目光深深地镌刻在了心底,那时的我只知道路灯很亮,亮得刺眼,却仍能看见师父眼中的星光。
于是,在别人家铺满了练舞毯,搭起了把杆,挂起了舞服时,我们家却是放起了螳螂剑、桃木棍、长缨枪,挂起了各式的武术服。在我还是懵懂稚童时,我便寻到我的知己——太极梅花螳螂拳。继而在父母的支持下,敬茶拜师,踏上了习武之途。
自此,我将课余时间都献给了这位知己,我沉浸于拳法的精妙,享受步伐变动间的飒爽,我乐于让晚风染过浸汗的后领,也甘于在路灯熄灭时负剑踏夜归家,我的心里似藏了一个江湖少年。小区外的马路上每晚都按时出现我的身影,从基本功开始,梅花路、无影扑蛇、拦截、摘要、八仙剑,有时累了歇歇,师父便托着茶缸给我讲我的师祖师爷。“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江湖的故事不再遥远,仿佛历历在目,师父慢慢悠悠地说,带着些许离愁,但更多的是对过去的回味,一个故事讲完,便笑着拍拍我的头,一声“去吧”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功夫自是不负有心人的,潮水般的赞誉随之而来,父母的夸赞、师父的认可、他人的艳羡……墙上的奖牌越来越多,我像是站在了山顶,俯瞰群山,指点江河。然而啊,少年意气、心比天高,那时的我,是个被蜜饯甜坏了的小孩。
十二岁的秋末,我迎来瓶颈期。中了魔一般,我的身法偏离了轨道,比赛接连失利,明明练过千百遍的动作却仍出错,复杂的步伐开始慌乱不得章法,我急躁不已,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师父亲自给我指点动作时,每一次触碰都令我懊恼烦躁,甚至冲着师父发脾气。我从山顶坠入了深渊,孤身处在冰冷的漩涡中,感觉背上压着千斤重石,想呼喊求救却开不了口。
看着困兽一般迷茫焦躁的我,母亲叹了口气,试探着和我说了去武馆练一阵的想法。我恍恍神,应了。在武馆练了将近一个月,我又毅然回到了小区外的马路上。原因无他,武馆中所学全然不是我心中的武术应有的样子。我更惦念的,是师父。想到路灯下的老人,想起那一束目光,我的心就攥着疼,自古武术讲究尊师重道,待师如父,螳螂拳更是几乎一脉单传,敬一杯茶,便认定了人。
我回去的那天,是初雪。老路灯打着晕黄的光,映出了绵绵絮絮的雪,让忽忽悠悠往外溢的夜色稍稍退却,在开始泛白的地面上勾勒出一方地,庇护着练拳的老人——这么些年,我只顾自己练武,却忘记了好好看一眼师父。师父年轻的视频,经常被我翻出来学习,那时的他一头黑发,眉宇间都是豪气,即使相隔岁月,那眼眸中的光依然直达我心底。而如今的师父,头发已然花白,动作依旧到位但明显吃力,他似乎从不服老,一遍又一遍地练,呼出的气在初冬里飘散而去。
“师父!”我远远地便喊了一声。师父动作一顿,回头望来,瞬间绽了笑,雪花沾染了光落在师父眼角,星星点点,明明灭灭。我鼻子一酸,快步跑向师父,师父乐呵呵地笑,粗糙的大掌拍拍我的头。“回来就好!来,练两招!”
我把师父请回,站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向师父抱拳敬礼,提气起势,一展螳螂双封手,一记左擒有弥肘,紧接着提膝缠龙护眼打,落步左擒右蹬踏,一掌一拳,风声呼啸。漩涡合上了虎视眈眈的眼,我不再想着他人的评价。雪夜里,我仿佛看到了一座古寺、一口古钟、一片青瓦,听见悠远的钟声从远方传来,朦朦胧胧,却真真切切。
雪一片一片地下,落在少女的肩头,又转瞬融化,少女舞着,练着,沉浸着,回味着,恍惚间回到了一切的开始,一个小女孩的眼中迸发出了期待。一步、又一步,步伐转换间,我看到了路灯旁四季的草木,汗水从后颈滑下,在灯光下熠熠闪烁。
终了,收势敬礼,深呼一口气,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我欣喜地望向师父,师父笑了,目光里的慈爱依旧如初。“孩子,咱习武之人,拿得起放得下。”原来,师父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我拿得起双拳,却放不下荣誉,知道我禁得住漫长,却放不下热爱……
春天了,柳叶又被风卷着轻晃,即使街灯还未亮,也再无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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