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笔记 ■王海
老张头和老榆树
惊蛰过后,早晨窗户上不在落满霜花,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热得人们脱下厚衣服,换上轻便的薄衣服。藏在屋子里的老人,三五成群,站在那堵被太阳晒黄,被岁月削掉一半的老墙下。
东头倒数第一家老张头,蹲在墙根叼着老式烟斗,鼻孔里喷出浓重的烟雾。“我儿让我进城,进城就等于进监狱,我回那熊儿子话了。在城里上下楼,累死个人,想倚在墙根晒太阳,都难呀难!”
老李家三嫂,啐了老张头一口。
“你个老东西,偏偏不知足。董老二,去年腊月猫在屋里没人看没人管。董老二,啥时候死的,谁都不知道。你呀,知足常乐,放着福不享,非得学王宝钏住寒窑,自己给自己住寒窑找罪受。”
老张头看了眼,矗立在土坝上,那棵枝繁叶茂足有三百五十多年的老榆树。
“老了,拔不动根了。”老张头心里清楚得很呀,再过上七八天,刮几场春风,淅淅沥沥下场春雨。风清气爽,艳阳高照,干枯的枝丫上,就会抽出几丝新绿。在雨住风停,淡淡的鹅黄绿,轻盈的好像梦一样,萦绕在他心头。
老张头盘腿坐在老榆树底下,那块方不方圆不圆的石头上,仰起头吹着树哨,似鸟鸣又好像牛哞。细细碎碎的阳光,被繁茂的树冠筛落他的身上。
光阴最深处,传来妈妈清脆地呼喊:“锁头——回家吃饭……”他灵敏的好像猴子,从老榆树粗壮的枝丫上蹦下,飞一样回家。
老张头眯缝着眼,鼓着腮帮吹树哨,曼妙的声音,引来几只鸟,落在头顶上的树梢上,叽叽喳喳好像跟他拉家常。
老张头陶然自醉,深深浅浅的褶皱里,闪烁着比春光还妩媚地诗行。
春风袭来
秦得雨有个坏毛病,脱衣睡觉前,总要摸起白地兰花酒壶,嘴对嘴喝几口辣心热肺的老烧。尽管闺女儿子反反复复警告他,本身就有高血压,不管不顾喝酒,喝出个好好歹歹,谁也不管他渴死饿死,都不会掉一滴眼泪。他耿耿着脖,嘴比鸭子嘴都硬:“一不抽烟,二不耍钱,三不串老婆门子。我就这一爱好,把酒彻底忌了。你们不如给我两片毒药,毒死我算了。”临睡前,咕咚咕咚,灌一大口酒,钻进被窝迷迷糊糊,数不到五个绵羊,便酣然入梦,睁开眼睛天色大亮。
二月初六,帮堂叔伯侄子,打了一天玉米,腰酸腿软乏得很。临睡前,攥着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正常情况下就一大口。铺开行李,不到一袋烟功夫,手一摸褥子底下,暖烘烘,便脱光衣服一丝不挂钻进热被窝。一翻身,上眼皮跟下眼皮就粘在一起,呼噜呼噜如春雷在屋里来回滚动。他感觉脑瓜皮冷飕飕的,愣是被冻醒了。风吹得树梢嗡嗡响,沙子打在窗玻璃上,哗啦哗啦响。风,已经把猫道吹得四敞大开,风呼呼往屋里灌。他赶紧拿枕头将猫道堵得严丝合缝,伸出手挡在猫道中,一丝风都感觉不到。他躺在被窝里,来回摊煎饼,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秦得雨睡不着,便给远在武汉的老伴张明月打电话。嘿,张明月没睡还真接了。
“老东西,黑灯半夜打电话,你是不是有毛病!”
张明月跟秦得雨枕一个枕头,来来回回折腾三十多年,一撅尾巴都知道他能拉啥粪蛋儿。
“哎,起风了,你听听这风老大了,都把瓦片刮掉了。”
“把房子刮走我才乐,赶紧搬到武汉来,省得你在家里闹妖!”
“你啥时回来?”
“不回去了,死了埋在武汉,比咱天寒地冻的熊地方强多了。”
“你!”
秦得雨气得呜呜喳喳,恨不得插上翅膀,一忽闪就到地方,当面鼓对面锣,好好较量一番。
“再过一段时间,儿子儿媳领着我看樱花。樱花特别漂亮,拍出照片,把你馋死。”
秦得雨撂下电话,裹紧了被子,三点半才勉强入睡,渐渐进入深度睡眠。迷迷蒙蒙中听到了呼呼风声,吹在脸上特别的柔软,让他想起了“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句诗。学生时代,他酷爱文学,捧着厚厚唐宋诗词,许多名句张口就来。他睁开眼,看见了漫山遍野粉红色的花朵,不像是杏花,杏花太熟悉了,甜滋滋的香味,能顺着风飘出好几里。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樱花了。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樱花长啥样。他好像回到年轻时候,走起路来呼呼的,用虎步生风最为恰当。
睁开眼睛,太阳都晒屁股了。风整整吹了一夜,把院子里树叶子、苞米秸叶子、墙角里的塑料口袋,都刮得没有踪迹。他瞄一眼,窗前那棵粗壮的桃树,桃花骨朵都咧嘴了,含苞待放再过三五天,桃花就全开了。他举着手机,对着满树的花骨朵,咔咔照了好几张,给张明月发过去,在微信里还留了言:“春风吹面,桃花朵朵开,我盼着你回来,盼你回来,剜野菜、撸榆钱,蒸干粮做面汤。”
秦得雨预测,张明月看了微信里面的话,肯定归心似箭,坐着飞机飞回来。他清楚,张明月最愿意吃野菜饽饽,用大碗秃噜秃噜喝榆钱做得面汤。
辘轳井
迎春背着相机,到藏在大山深处的牛村,怀着新奇和探秘,企图有更多另类的发现,成为镜头下特意风景,发布出去,成为网红。
年味还没淡去,角角落落还藏着,细碎的花炮纸屑。
迎春步履矫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牛村人都喜欢喊她假小子。走街串巷,见到啥拍啥,几只在土里刨食的母鸡,活蹦乱跳的羊羔,追鸡撵鸭讨人嫌的小花狗。乡村野趣,在钢筋水泥组合的城里,都是无法遇见。
迎春耳朵尖,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从旮旯深处传出,这是久违的水桶铁梁与扁担铁钩,互相摩擦发出那种声音。她举起相机,静候着挑水人,慢慢悠悠进入她的镜头。牛有不紧不慢从胡同路走出,个头不高,背略微有点驼,嘴里叼着烟,哼着曲,好不悠闲。
迎春反应比枪口下的野兔都快,按下快门咔嚓咔嚓,连拍五六张。牛有看见她顿时来了兴致:“春儿,咋这闲呢?”
“城里呆腻了,到山里新鲜新鲜。牛哥,你咋不用自来水,舍近求远挑水多累。”
五六岁时,迎春经常看见人们到老爷庙挑水,上坡过坎,水像在囚笼里憋坏的熊孩子,变成水花哗啦哗啦往外蹿。
“人家要卤水豆腐,就得用老爷庙的井水,泡黄豆用石头磨,磨都作出的豆腐,才是早先的老味道。”
老爷庙不都平了吗,改成文化广场了。
牛有嘿嘿笑了。
“我花了三万多元,把那口井按照原来的修好,还安上了辘轳,成了城里人争相打卡的西洋景。”
迎春来了兴致,蹦蹦跳跳好像时光倒回了三十多年前。路,已经不是原来的凸凹不平的土路,如今水泥路曲里拐弯通到家家户户。过去、现在交融在一起。过去,牛村大街小巷,熊孩子们,成群结队从旮旯胡同跑进跑出。孩子们的吵闹声,大人们扯着嗓子,训斥孩子们的声音,成为她在牛村最深刻的记忆。
迎春跟着牛有七拐八绕来到老爷庙,在西北角上看到了,辘轳粉尘朴朴地立在那,井口上加了木质井盖,还上了老式铜锁。他把井绳拴在辘轳上,一圈一圈绕在辘轳上,打开井盖,迎春看见了用石头砌成的井壁。迎春一下子穿越到往日时光,她经常猫着腰看淘小子们,劈开双腿用树叉,伸到家雀窝里,拧出一团毛,还有三五个鸟蛋。迎春的母亲,被称为林校长,把她拽到一边,恶狠狠拧脸蛋:“我的小祖宗,你在井边上玩耍,要是掉进去,我可咋像你爸你奶交代。”
迎春在农历二月十三出水痘,浑身好像火炭似的,学校看门的老李头。深夜里下到井里,刨了一铝盆冰块,敲开她家的门:“林校长,给孩子头上放上冰块,不到天亮就退烧。”她一觉醒来,妈妈长长出了口气,她看见铝盆里的冰块,伸手就拿,放进嘴里咯嘣咯嘣嚼,上下冰凉通泰得狠呀。
迎春按着快门,对着牛有咔咔照片。发到带你看乡村网站,不到三个小时,就有一千多人点赞。
牛有给迎春打电话:“妹子,害死你老哥了。一天接到数不过来的电话,指名道姓要我做得豆腐,没黑没白做,就是供不上。”
迎春捂着嘴笑,牛有我的傻哥哥呀,就不会变通呀。比如,为了轻省用自来水泡豆,用电磨打豆浆,真快还省时省事……真要那样,豆腐肯定变味了。她想,那样做比牛有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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