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击心坎的音符
人的生命中总有一些什么让你感动得刻骨铭心,而且不因岁月的流逝、境地的更易稍有淡漠、疏远;相反,愈是时光久远,愈经人世沧桑,愈是频繁地敲击你的心坎。
那是三十多年前,我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家乡的那所乡初中任教。一个从农村出生的苦孩子吃上了国家粮,总有一种终于熬出了头的轻松与忘乎所以的满足感。学校条件十分简陋和艰苦,连一个伙食团也没有,学生都是早上到校下午回家,教师也有一多半不住学校,一待放学,就只剩下我这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孤零零地守着那几间破破烂烂的房子。别的倒没什么,一日三餐却成了我最大的问题。自己买了一个煤油炉子,因火力不足,也只好弄一点简单的食品,如面条什么的填肚子。年轻老师笑话我会过日子,将来讨个老婆一定能享福;老教师们则关心地告诫我别太苦自己,要注意身体。其实,我哪是什么会过日子,更是丝毫没感觉出苦的滋味,因为比起我在农村那贫寒家庭中度过的童年和少年,当下已不知要幸福多少倍。而今,在我的眼中,昔日那毒辣的阳光已是那么柔和艳丽,躁人的蝉声也那么婉转而动听,就连那令人厌恶的蚊蝇也不再那么可憎可恨。总之,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而舒爽。
就在我志得意满地徜徉于美妙梦境的时候,那天早晨,一声“嘟——嘟——嘟——”的清脆声响将我敲醒,翻身起床,推门一看,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身影正朝我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走来,那有节奏的“嘟——嘟——嘟——”正是那拐杖触及地面发出的声音。
啊——外婆!是我的外婆!
直到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我的忘乎所以竟将我的外婆给淡忘了。
许是因那时我们家穷的缘故吧,听父母说我从小就很懂事。虽身体单薄,但在家里却经常帮着父母干家务活,上学后更是每学期为父母捧回一张大奖状。外婆生有四个儿女,孙子、孙女和外孙、外孙女虽十几个,可我却是外婆唯一引以自豪的外孙,因此外婆对我格外地宠爱,有啥好吃好穿的总是优先悄悄地满足我。外婆还人前人后地夸我说,马儿(我的小名)这孩子长大后肯定有出息。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我上初中时母亲因意外过早地离世。要不是外婆的极力劝说和援助,贫困无奈的父亲就停止我的学业了,我岂能有今天当上国家教师的自豪与满足。
可在这学校上班将近一个月了,我就是没想到要去看看外婆。其实,外婆就住在与学校一箭之遥的乡场上。
外婆话多,又动不动掉眼泪,与两个舅舅、舅妈经常吵嘴,故而两个舅舅每月按约定给外婆钱粮,由她自己顾伙食。外婆小时缠过脚,颠来颠去的很不方便。以前,每当看到外婆那可怜巴巴的艰难生活都挺难受的,但我却看不惯她那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样子。本来每次见我对外婆而言是一件高兴的事,可她总是说着说着就眼泪汪汪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不爱去看外婆的原因。
这天,外婆虽然拄着拐杖,但看那颤巍巍的身子仍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我赶紧奔了过去想扶住外婆。“外婆,您怎么来了?”外婆并没发现我,因她身体佝偻得太厉害,眼睛只盯着脚下的地面。外婆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我,似乎不认得我,许久才不相信似的叫了我的乳名:“马儿,是你?”眼泪也随之簌簌地流了下来。“哎,外婆,您怎么又是……”一见外婆泪眼婆娑的样子我有些心烦。
“听你学校老师说,你没弄过好吃的,外婆就去买了一只鸡来炖,刚炖好的,你拿去吃吧。”说着外婆递给我一个黑不溜秋的包袱。这时我才发现外婆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我接过来才觉出沉甸甸的,是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大铁瓷钵,钵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鸡肉。“外婆,您——留着自己吃吧!”“外婆有得吃,你人年轻要多补补身子。”嗅着香喷喷的鸡肉我的涎水也禁不住流了出来,毕竟好久没沾过荤了。
看我那狼吞虎咽的熊样,外婆眼泪竟又流了出来:“孩子,真苦了你了。”“不,外婆,我不苦啊。”的确,这是我的心里话。但外婆又怎会相信。“别担心,孩子,外婆以后常给你弄好吃的,唔——”外婆顿了一会儿才又吱唔了一句,虽然小声,但我还是听清楚了:“只是——不要让你舅妈知道了。”
“外婆——”此刻的我虽极力控制自己,眼泪还是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
打那以后,那“嘟——嘟——嘟——”的节奏声几乎每天早晨都会在我耳边定时敲响,伴随这声音而来的是外婆送来的鸡肉、猪肉、鱼肉……有时,肉下面还盖着热腾腾的米饭。外婆每送一回吃的都够我吃上两顿,因此我一天的生活基本无忧了。渐渐地,一听到那“嘟——嘟——嘟——”的声响,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兴奋和激动。可除了兴奋和激动,不太懂事的我却没再想过别的什么。
有天早晨,我没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了,突然有些不习惯,可我仍没朝别处想。待其他老师到校后,我才听说外婆与我两个舅妈吵架了,舅妈说原来给外婆的钱和粮都够了,现在岁数大了倒还不够她吃不够她用了……这时我又才一下子想起外婆的钱粮都是两个舅舅家计划供给的,而我这段时间至少吃了外婆一半多的东西,外婆的日子又怎能过得下去呢?
得知这个消息,我心里非常的不安和难过。自从我母亲去世后,父亲与舅舅家关系一直不好,因此舅舅、舅妈都不大喜欢我这个外甥。幸好我听了外婆那句话后,没将外婆给我送东西吃的事告诉任何人,要是让舅妈们知道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我想也好,这也好让外婆不要再给我送吃的了,也好免去我心中的歉疚。
谁知第二天黄昏,那“嘟——嘟——嘟——”的声音又突然响起。那天,外婆没有送来吃的东西,而是从身上摸出一个手帕包的小包来,外婆将那手帕一层一层地打开后,指着里面的一叠钱票说:“马儿,外婆年岁大了,手脚越来越不灵便了,不能再给你弄吃的了,这是外婆多余的钱,你就自己拿去买点好吃的吧!”说着外婆眼眶里又滚出了浑浊的泪水。外婆说的年岁大虽然是实情,但我明白这并非外婆的真实原因,可我不能在外婆面前说破:“不,外婆,我不要,我的工资还花不完哩,”说罢我随手摸出一大把钱来,“您看,外婆。”
见我执意不要,外婆便流着泪“嘟——嘟——嘟——”地走了。
不知怎地,现在见外婆流眼泪我一点也不再心烦,相反只有一种说不清的心酸。
以后,外婆那“嘟——嘟——嘟——”的拐杖声仍会不时响来。或是两颗鸡蛋,或是一节香肠,或是一坨黄鲜鲜的瘦腊肉……我不能拒绝,也没法拒绝。
两年后,因工作调动我进了县城。临走的那天我正收拾东西,那“嘟——嘟——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外婆又摸出那个用手帕裹着的包,与那次不同的是,那包鼓鼓的,外婆打开后我才看到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大摞零角钱票。外婆说那是一百二十元钱,是她平时积攒下的私房钱。“马儿,你现在走远了,外婆不能再来看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唉——”外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泪又唰唰地流了下来,“外婆不晓得能不能看到你娶媳妇的那天了——”“外婆——”我也泪眼朦胧地说,“您老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我边说边为外婆擦拭满脸的泪水。
这是我第一次为外婆擦眼泪,没想到却也成了最后一次。
进城不到半年,就接到外婆去世的噩耗。我伏在外婆僵硬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亲朋们都说,只有我这个外孙最有孝心,哭得最是伤心。可谁又知道外婆是怎样待我的呢?
三十几年来,不管我身处何种境地都从不曾忘怀过外婆那双爱掉眼泪的眼睛、那佝偻的身影,还有伴随那身影的“嘟——嘟——嘟——”的拐杖声。是的,那单调的音符无时无刻不在敲击着我的心,在我的人生中,它较之任何美妙动人的音乐都更加令我震颤,令我刻骨难忘。
□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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