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木箱 □梁学刚
人在画中游李海波摄前年夏天,我准备搬到新装修的楼房居住,妻子瞅着家里的老木箱,用商量的口吻跟我说:“这个木箱太旧了,与新家具不协调,干脆扔了吧。”这个已在我家“住”了几十年的老香樟木箱,长约两尺,高宽尺许,呈深棕色,侧边有两个弧形铜把手,正面有铜锁扣,整个箱子没有用一颗钉子,完全是榫卯结构。因年代较久,箱盖出现了几条细小的裂纹,右上角有一块烧焦的疤痕,曾经光可鉴人的漆面也已经斑驳陆离,像一个鸡皮鹤发、芳华不在的老妇人。看着老木箱,一些往事总会浮在眼前,我坚定地说:“这是传家宝,什么时候也不能丢。”
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给我讲过老木箱的来历。解放前,父亲家境贫寒,因难以忍受地主的盘剥,祖父带着十几岁的父亲外出讨饭,四处漂泊。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祖父带着父亲回到家乡,分到了田地,过上了安稳日子。那一年,祖父十分高兴,就请来木匠用香樟木打了这个木箱。时年父亲十七岁,但一天学也没上过,就进入扫盲班学习文化,接着跟一名老中医当学生,学成后进入乡卫生所工作。
父亲参加工作,祖父打心眼里高兴,把这个木箱送给父亲,对父亲说:“解放前我们生活困顿,四处流浪,现在新中国成立了,你学了文化有了工作,今后一定要好好干,报效国家。这个木箱是用香樟木做的,樟木香气浓,可驱霉,可防虫。我不希望你用它盛金放银,只希望里面装满你的大红奖状。”自此,父亲用这个木箱存放书籍和学习笔记。我上小学时,父亲经常打开这个木箱,取出学习笔记,讲述在扫盲班和参加工作后如何刻苦学习的故事。凭着一股韧劲,通过顽强自学,父亲达到了高中文化程度,也评上了中级职称。父亲的笔记本一共二十八本,整整齐齐码放在香樟木箱里,年深日久,书箱一体,以至于我每次打开笔记本阅读,都能从父亲工整苍劲的文字间读出樟木的香味。
父亲常说的口头禅是“读书,可以让你成为有用的人。”父亲对子女的教育十分重视,1976年我虚岁6岁就被送到小学读书。第一学期结束,当我领着“三好学生”奖状回到家时,父亲乐坏了,当即到街上的小店买了糖果奖励我。以后每学期我都能得到奖状,父亲把这些奖状整整齐齐地码在木箱内,我的小学、初中、高中、大专、本科毕业证书以及各个时期的获奖证书,父亲一张不落地收藏在木箱里。我知道,父亲每看到这些证书,都会感到很欣慰,一是他的儿子赶上了好时代,二是他的儿子比他有出息。
1998年劳动节,我结婚了。父亲把木箱放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今天你成家立业了,我没有什么财富送给你,就把这只木箱送给你吧。这是你祖父留下的,他要求我一辈子好好学习努力工作踏实做人,我没有愧对这个木箱。希望你今后仍要刻苦学习认真工作,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要愧对这个木箱。”父亲打开木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的学习资料和我的各种证书,我的眼角湿润了。我想,这只朴素的木箱比千金万银还要贵重。我郑重地接过木箱,把它放在书房内。
后来,我的儿子出生了,从咿呀学语的孩童到蒙学初开的小学生,从求知若渴的少年到天之骄子的大学生,每当他把一张张奖状拿回家时,我也像当年父亲一样,除了表扬激励之外,同样把奖状整齐地放在木箱内。儿子上学的条件比我上学时的条件好了很多。我和妻子对儿子的培养也十分重视,儿子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2017年,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985大学临床医学专业。只可惜,父母没能等到这一天,多年前都因病辞世永远离开了我们。上大学前,我买了一个笔记本送给儿子,在扉页上写了一句话:“脚步不能丈量的地方,文字可到；眼睛到不了的地方,文字可以。”儿子每次放假回来,我也会打开木箱,向他讲这只木箱的故事和木箱里蕴含的生活哲理,鼓励他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有耕耘就有收获,有付出就有成果,儿子受到家风的熏陶和教诲,在大学本科期间成绩优异,今年更是获得保研资格。儿子脚踏实地走出的每一步,都给这只老旧木箱增光添彩。
现在,这只老木箱就放我的书房内,有时人生中遇到逆境,生活不如意时,我都会抚摸木箱箱盖上的疤痕,轻轻打开木箱,翻看父亲留下的笔记,阅读父亲写给我的信,这些朴实的文字似乎有了生命力,让我热泪婆娑,令我心潮澎湃,使我充满力量。委屈、吃亏、挫折、磨难、冷眼、嘲讽、欺诈、不公等等,比起祖父和父亲他们那辈人受的罪,我这点小磨难又算得了什么!翻看自己的各种证书,看到早期的奖状纸张已经发黄变脆,常常感慨不已。自己到了知天命之年,但奋斗的脚步仍不能停歇。翻看儿子的各种证书,感念儿子生活在这个安稳幸福的国度,赶上了好时代,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将来更会有灿烂的前程。
一个老木箱,历经几十年沧桑,居住过土坯房、砖瓦房、平房、楼房、电梯房,从农村来到城市,里面装着浓浓的亲情,装着正直忠厚、勤勉上进的家风家教。它默默无语,似乎里面又藏着千言万语。这只饱含生命温度的老木箱,芳香浓郁、经年不衰,我会继续保存下去,并在儿子成家立业之时,将木箱送给他,把木箱里三代人不懈奋斗的精神传承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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