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戏 □孙翼
没有电视电脑手机消遣的年代,农村人的文化生活跟缺油少盐的日子一样寡淡乏味。只有到了正月,忙碌一年的人们才得空甩开膀子狂欢:耍龙舞狮唱大戏,静水无澜的山乡被激活,旮旯罅缝陡然生动起来,涌动起喜庆的春潮。
看戏是山里人最高级的娱乐享受,是戏迷们的精神盛宴,因此最为重视。每年一进腊月,戏箱开封,道具行头洗刷干净,就要在村部公房里排戏了。排的是地方戏传统剧目,演员都是本地“草根”,男女老少均可参与,会翻跟头打把式的演武生,不会演不会唱的扮个丫鬟衙役也能派上用场。当然,主要角色必须由功底扎实的老演员担纲,有时还会邀请邻镇的“名伶”加盟。队伍虽是临时拼凑的,但演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吹拉弹敲文武场乐手一应俱全,丝竹悠扬锣鼓铿锵配合默契；生旦净丑唱念做打出手不凡,一嗓穿云裂帛的高腔能惊得杨树上打盹的鸟雀扑棱棱乱飞。
年后过了“破五”,准备了一个月的村戏正式开演。戏台位于乡文化站院内,是一个露天的水泥高台,台上搭着棚架挂了帘幕,虽然简陋却也有模有样。近水楼台的乡民搬着马扎、椅子率先占据了观众席的中心位置,远来的人则就地取材搬些石头砖块紧随其次坐下。来自十里八乡的看客越聚越多,以戏台为中心呈半圆形分布,从高处望下去黑压压一片密不透风,像一个巨大的扇面。卖花生瓜子糖果甘蔗米花棒的小贩在人潮最外围卖力地吆喝,台上叮叮咣咣的闹台锣鼓敲得山响,台下观众七嘴八舌说着闲话,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熊熊烈火驱散了山乡的料峭春寒。
一通锣鼓毕,幕开弦歌起。不安分的毛头孩子像泥鳅似的,从人缝里一直钻到戏台的前沿,双手捧着头趴在戏台边,目不转睛地看那唱戏的红男绿女。他们不明白演员的脸上为何故意涂抹得青一块紫一块,疑惑的眼球就随着演员的脸转动,从出场一直到下场。最吸引他们的还是武戏,那个武生一连十几个跟头翻到了戏台边缘眼看就要跌下来,孩子们有些惊慌,生怕砸到自己,都一齐往后闪让。好在那武生没再前进,几个后空翻又回到了舞台中央,紧接着一个金鸡独立潇洒亮相,引得台下一片叫好,孩子们也随即松了一口气。
那些十几岁的大孩子,个子不高也不矮,既看不见又挤不进去,只听人们鼓掌喝彩,却不知是什么精彩表演,猴急上来,全爬到了院墙边的杨树上。树上一览众人小,优越感油然而生。戏倒是看清了,问题也来了:碰上老生老旦又蔫又长的唱段,也得硬着头皮往下看,否则一旦离树,高地便会失守。即使内急,也只能趁人不注意贴着树洞悄悄解决。这种方式极为冒险,若是靠在树下的人衣服上沾湿了尿,就会暴露,下场是被人揪下树来一顿臭骂再赏几个“毛栗子”(敲脑瓜),很是狼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真正懂戏的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资深老戏迷。他们每次都是最早到场,寻一个最佳位置坐下,老太太们拉着家常,老汉们则从腰际间摸出一杆金黄的旱烟袋,装满一锅上好烟丝,慢悠悠咂巴享受着,静候好戏开演。他们看戏专注,最关心剧中正面人物的命运,容易入戏:看到《铡美案》中秦香莲怀抱琵琶哭诉“三江水洗不尽满腹冤枉”,便会痛骂那薄情寡义的陈世美、同情这可怜无助的秦氏母子；看到《卷席筒》的苍娃蒙冤受难,他们也会跟着揪心难过,到最后冤情大白阖家团圆,又令他们眉开眼笑。看戏使老人们的感情世界变得丰富而敏感,时常会从剧情联系到现实,抹几滴老泪,发一番感慨。他们也热衷于八卦信息,演员的个人生活、演技高低、穿帮跑调等话题是回家途中热议的焦点。
有两类不看戏的人也常常“混迹”于戏场。一类是懂戏的器乐爱好者,他们围在后台紧盯着伴奏者的指法手位,心里在默记,手上在模拟比画,颇似老电影《偷拳》里的杨露禅。还有一类不喜欢戏曲却偏要来凑热闹的,是三三两两打扮光鲜的少男少女。他们或站或蹲在墙边角落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着情话,偶尔也会心不在焉地往戏台上瞟两眼。火热的戏场是爱情的催化剂,台上《双玉蝉》里的才子佳人正“情深挚意绸缪亲密无间”,台下现实中的热恋男女也在你侬我侬缠绵缱绻。
老话说“看戏容易做戏难”,指的是演员要勤学苦练一丝不苟,倘若懒散马虎,便会露怯出丑。有一年演《下陈州》,扮演国舅的演员吃了点感冒药直犯困,就忙里偷闲眯了一小会。该他上场时,听到锣鼓点紧打急敲有些慌张,竟忘了戴髯口就出去了,一捋下巴正要唱呢,才发现没挂胡子,引得台下轰然大笑。好在这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演员,随口就现编了四句词:听说包拯要来到/吓得本王胡子掉/我且去把胡子找/回头再会他黑老包!唱毕遂转回幕后戴上髯口又接着往下演。一起有惊无险的舞台事故被巧妙化解,观众无不叹服。
我看的最后一场“草根”村戏是在二十年前。彼时,丰富多元的娱乐新传媒以压倒性的优势替代了戏曲,再也没人组织唱戏了。几年前的一天,听说有外地剧团在邻镇演出,我像久旱的土地盼来了甘霖一样喜悦,满怀期待去看了一场,结果大失所望:只见穿着古装戏服的演员唱的是新潮穿越的戏词,做着夸张恶搞的动作,逗得台下几对时尚男女前仰后合。如此情状令我五味杂陈,不知道这种“转基因”的戏曲表演是“与时俱进”呢还是在自掘坟墓?我茫然四顾,想不出答案。
新闻推荐
皓瑞商贸公司为自然人独资有限公司，王丽是皓瑞商贸公司唯一股东。皓瑞商贸公司因拖欠杨光补偿款1880305元未还，经诉讼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