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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凹 我生命的栖息地

西北信息报 2019-03-08 07:19 大字

白家凹,我在多篇文章中提到了这个地方。

在无数个夜里或是清朗的凌晨,在将要睡去或者清醒之际,这个地方总是从我的脑际闪过。白家凹,这个关中平原不起眼的村子,接纳了我幼年的顽劣、童年的任性、少年的无畏与青年的懵懂。

母亲给我讲述过这里的故事,我也曾查阅过这里的资料。白家凹,并没有什么显赫的过往,千百年来只是在风雨中默默见证这一切。承担着一个最平凡的故乡所要承担的一切,接纳着一幕幕历史的轮回。故乡,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给人以馈赠:宠辱不惊,便是我最先聆听到的赐予。

早些年,祖母和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饥荒裹挟着阴冷,一次次侵袭着这个破败的村子。家家户户的锅里,冒出高粱面与麸皮的混合物升腾起来的热气。那种难以下咽又不得不去填饱肚子的艰难,父亲不止一次地形容过。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抓住了你的胃使劲地抓在手里玩弄。胀气与疼痛,加上饥一顿饱一顿的饮食习惯,早早地就在父亲的身体上留下了残忍的痕迹。

父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时常胃疼。那时,还给生产队当了好些年的队长,一到隆冬时节,就要和隔壁伯伯凌晨四五点起来赶着马车去县城北边的三里河拉石头。后来,落下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

在我记忆中,父亲经常要贴那种药味儿很浓的贴膏。不懂事的我时常哭闹着要帮父亲贴,可是往往提得歪歪扭扭,还不许别人碰。看着父亲将挽起的裤腿放下去,才会蹦蹦跳跳地去母亲那里邀功请赏。

在我的童年时期,集体兴修水利在这个关中村落掀起了高 潮。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每天放学后早早地就去地头,两个人抬着笼笼去运土。我和小亮撒欢似的跑来跑去,虽然抬不了多少,但是依然十分兴奋。大人们并不责怪我们的吵闹,反而还会 不时的“笑话”我们几句。 狗娃,牛牛还在么? 听到这样略带戏谑似的问候,我们往往会心里一惊,赶紧撩开裤子低头一看。 在哩!然后撒腿跑到别处去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闹的嬉笑声。

狗娃,你爸黑了爱你哩还是爱你妈哩?

爱我妈哩!

小亮的实诚换来了人群中更加热烈的哄笑声。我们俩却撒腿跑向了别处。

提起白家凹,不得不说的就是村子里的涝池。 十几年前,我还是个毛头小孩子。几乎每天放学,斜挎着浅 蓝色,上面绣着大姐用红线缝着我名字的书包,尾随着一伙跟我一般大的同学或者伙伴去村子里唯一的捞池边玩耍。

大家一路兴奋地唱着音乐课上老师教的歌,边走边从书包里掏出窗纱和线,失急慌忙地穿好,一头打个死结,另一头捏在手里。等到了之后,就抢占山头似的给自己挑个有利的地形,然后掏出罐头瓶或者从城壕里捡来的废旧的油漆罐,把“渔网”撒进涝池飘着薄薄一层苔藓和水草的水里,接着就装模作样地等着鱼儿上钩了。在这期间,我们趁着间隙就会跑到一边水浅的地方比赛捉蝌蚪。

春夏之交正是青蛙产卵的时节,涝池岸边以及捞池附近的小水沟里到处都是那些黑色的小东西,摇头晃脑地摆动着尾巴在水里游来游去。有的已经长出了腿,有的则还未见“变化”的端倪。我们兴高采烈地用手抓,用瓶瓶罐罐捞,想尽一切办法把它们变成自己的战利品。时间一到,就各自忙着数,看谁抓到的“俘虏”多,谁就获胜。抓得最少的就要无条件地服从抓得最多的人的指挥。我们的惩罚很特别,有时会被逼着说出自己“喜欢”的女生的名字,有的则要把自己钓到的鱼分给人家,还有的干脆就要认人家为老大,从此跟着人家“混”。

有一次,我不幸地成为了失败者,就被起哄着要我说出自己喜欢的女生的名字。我死不承认,带着哭腔恳求他们要不换个事让我做。可是起哄声一直不停,而且还越来越大,最后所有人都生气了,商量好的一样全都把我扔下,转身都跑到了涝池岸边的土坡上头去了,他们吆喝着,我都知道你喜欢谁,就看你老实不?再不说以后少跟我都耍!然后集体跑到了坡头的苞谷地里去了。他们就像一下子全都蒸发了一样,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那里孤零零地蹲着。顿时,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在一瞬间就向我袭来,我害怕了,浑身打了个哆嗦,靠着从涝池边的土缝里斜长出的叫不上名字的树无助地站着,望着西边日头发出的惨淡的光,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促使我鼻子一酸就“哼哧哼哧”地哭了起来。我感觉到委屈极了,像是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了一样,顾不上自己早已经过了哭鼻子的年龄,任凭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竟然顾不上自己已经装了好几条小鱼的罐头瓶,也忘记了背上大姐亲自给我缝的书包以及费了好长时间东奔西跑抓来的“俘虏”,径自一个人带着半是委屈半是惊恐的心情朝家里跑去。

四姐一个人在家。看见我,惊讶地问我跑哪儿去了,并且告诉我父亲和母亲都出去找我了还没有回来。然后突然又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叫道:“啊呀!你的袖口和裤腿咋么都划破了?看爸回来咋么收拾你!”

“该崽娃子跑哪搭去了?找了半后晌都不见人!”还没等我回答四姐,父亲的声音就从院子里传了进来。

“你还是给爸说吧!”四姐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跑出去跳皮筋了。

父亲一进门看见我先是一惊,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就转成了愤怒。

那次,我挨打了。

说起来,别人可能不会相信。像我这么听话的孩子怎么会挨打呢?那次,的确是父亲第一次对我动了手。母亲与父亲争吵,怪他下手太重,在我的脊背和尻子蛋上留下了他那宽厚的巴掌印。晚上,母亲含着泪搂着我在黑灯瞎火的夜里把她粗糙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为我轻轻地揉脊背和尻子蛋。那天夜里在我时而呲牙裂嘴喊疼的声音里,我听见了母亲的叹息。她的声音很轻但是我能听得真切,她告诉我要乖乖听话,不要再到那种危险的地方耍去了。父亲动手打我多半也是因为知道我去了捞池那种地方后出于担心和气愤才那么做的。接着,她给我讲了一个关于捞池的传说(或者也叫故事吧)。

话说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时把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给蹬倒了,燃着火的仙丹滚得到处都是。太上老君的徒弟急忙拿着葫芦舀水去救火,火没救下却把葫芦给掰成两半变成马勺了。徒弟当时一惊,怕师父责罚就慌忙把掰成两半的马勺随手扔下了界。其中一半掉到了我们村子的中央一片空地上,砸出了个马勺状的大坑。天长日久,村子里的雨水全都汇聚到了这里,就成了捞池。据说,捞池形成之初,还能浮起生意人的秤砣呢。这个我无从考证,只知道马勺状的捞池当年淹死过不少人,所以大人一般都明令禁止娃娃跑到那里去耍。

其实,父亲打我还有个原因(这也是母亲在讲完故事后给我说的):是我把大姐缝给我的布书包给丢了,母亲说大姐当时刚学会使用针线,为了给我缝书包,没有少挨针扎。我听完后,把头深深埋进了母亲的怀里,一个劲儿地说再也不去捞池了。

白家凹,还有许多让我留恋的地方。哪怕我还生活在这个村落,却也时常泛起浓重的怀念。我不清楚具体是怎样的感觉,兴许是时而欣慰、兴许是时而酸楚,又或者是时而兴奋、时而向往……

我想,这样的感觉便是故乡吧,那个我生命的栖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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