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乡邮路上的故事
陈朝阳
我曾在甘南高原上送过信，当过邮递员。说来话长，那是上世纪60年代的事。
当时，甘南州碌曲玛曲两县合并，改称洮江县，县址迁到尕海草原，尕海湖（藏语“姜托措干”，即高寒湖之意）就在县城西两公里处。这里海拔3600多米，接近西藏阿里地区的平均海拔，年平均气温只有3摄氏度，气候多变，冬季冰雪覆盖，其他季节只要看到头顶有一片乌云，瞬间就会下起瓢泼大雨，而远处还是阳光明媚。
我1959年秋毕业于省邮电学校报务专业，在洮江县邮电局当报务员，昼夜不停收发电报，值几天班后，就会有一天休息。当时的甘南，公路只是在草原上挖掉草皮，打夯后铺上砂土，是顺草原爬的简易公路，病害多，行车不便，邮政车三五天才来一次，运来的报刊杂志和信件都是成捆成摞的。邮电局只有一位邮递员。两县合并后，县城周围有不少单位和藏族村寨，邮件不能及时投递出去，局长十分着急，就召开职工会议，要求大家顶班工作。于是，我们就开始学骑自行车送信。
局里有两辆旧自行车，局长安排大家学。我最爱骑自行车，每天除了在电台与有关单位和部队定时联络之外，就在电报房附近的草地上学骑自行车。在草原上学骑自行车挺美，软绵绵的，如同骑行在绿地毯上。开始学骑车，不停地摔跤，但总没觉得太疼，时间不长我就学会了。
一个初春的上午，草原上还是春寒料峭，邮政车晃晃悠悠来了，卸下邮件后，又艰难前行。分发员把大量的邮件和信件分发好，等待邮递员投递出去。老邮递员陕师傅的加重永久自行车上满满地捆上了邮件，还有一些邮件放不下，局长抽调我和陕师傅一块投递。
我骑上自行车，车上捆了剩余的邮件，前往加仓和贡巴一线投递，路程大约20公里。头一次骑车去投递，方知草原公路行路艰难。路上坑槽连片，搓板不断，我们择路前行，自行车七扭八歪，只觉得车上驮的邮件越走越重，20多公里路程走了4个小时。到了加仓村，人们都站在帐篷外迎接我们，看见我们如同看见自己的儿子一样亲热。在生活极其困难的条件下，有位老阿妈请我们进帐篷吃糌粑、喝奶茶，感谢我们送去了她儿子从兰州上学写来的信。投递几次后，我慢慢适应了投递工作。9月中旬，根据工作需要，局长安排我到郎木寺邮电支局电台临时顶班。邮电支局只有3名职工，一名支局长，一名报务员，一名营业员，虽然3个人各有岗位，但那里工作太忙，就得互相帮忙。我每天除按时通过电台联络外，就去帮助营业室投递邮件。
郎木寺，藏语为“德合仓郎木”，意即“虎穴中的仙女”，是甘肃四川交界处的一个繁华小镇，也是白龙江的发源地，其狭窄的街道上溪水纵横，无法骑自行车，我只得步行投递。我过小桥，涉小溪，爬高山，投出了不少邮件。
有一天，我投完邮件回到局里，营业员韩师傅手里拿着一封信，正和卜局长商量怎样处理。我接过一看，信封上写着一行字：邮局同志，俺儿子王小力，原是河南支援青海建设青年，后来农场不办了，他给家里来信说要去郎木寺，半年多了，杳无音信，请邮局同志找找我儿子吧！信的落款是河南永城某乡某村。这封信在邮局已经放了两个多月，无法投送，也没人来取，因为投送地址只写邮局转交。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牵挂儿子是人之常情，因此，信没有退回原址，大家都希望有一天收信人会来取这封信。
事有凑巧，有一天，我去民贸商店买东西，认识了商店侯会计，他说他是河南永城人。我把那封投不出去的信给他说了，他说，王小力两个月前来过商店买东西，他俩认成了老乡，听说他现在落户在四川若尔盖县热当坝了。热当坝离郎木寺大约七八公里，但他从来没去过。我就恳求侯会计和我一起去给王小力送信。他答应把手头的工作安排好后笫三天去找人。
第三天早晨，我和侯会计出郎木寺，向东北方向沿着四川管辖的公路向热当坝步行，约摸走了七八公里，看到公路右边的山沟里有炊烟升起，就走到藏族村寨里向人询问。问了几个人，因语言不通，都说不知道。我俩不甘心，就又到另一个山坡村寨询问，藏族群众正在收割青稞，看到两个陌生人来到田间，都围过来打听是啥事情。其中一位学生模样的青年用汉话给我俩说：“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那个加不勒王（藏语：汉民王）嘛，我领你们去找。”
我俩跟着年轻人，到青稞地边搭起的简易房，在一间简易房里果然找到了王小力，当他拆开信后，激动得掉下了热泪。他父母很想念他，真怕他已不在人世了。王小力说，农场撤销后，他就顺着河道向东走，不知咋的就到了四川地界。半年前，他给家里去过一封信，因没找到活干，也没固定地址，加上一月前又崴了脚，连郎木寺也很久没去了。我们随即叫王小力给父母写回信，报平安。40天后，我又调回了县城。两年后，侯会计来县上办事，他说，王小力落户在热当坝了，当上了生产队长，还和一位藏族姑娘结了婚，生活过得很幸福，小两口还回河南去看望过父母。
那段邮递员历程，是我人生之路上的第一站，留给了我难忘的记忆。（作者系原甘肃交通新闻信息中心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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