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语锐言 规矩是怎样变软的
快语锐言
规矩是怎样变软的
乐朋
国家的典章制度，俗称规矩。它要求社会成员一体遵行，没有例外。但在人情弥漫的中国，规矩往往会变软。这倒并非规矩不硬，而是执行规矩中的走样，或叫异化。
规矩走样最显见的，在因人而异。对平民百姓、底层小吏，它很硬、很铁，但碰触到权贵及其圈内人，就软绵绵的，硬不起来了。各色“法外开恩”“弹性执法”，令小民徒呼奈何。
发生在明朝宰相张居正身上的几件事，便显现了规矩变软的奥秘。
以“名臣”著称的张居正，整饬吏治，雷厉风行。其铁腕改革的重要一项就是制定“考成法”，整肃官场吃喝玩乐的腐败风气；为此大幅削减驿站经费，并立下规矩：无故到驿站免费吃喝的官员，一律摘去乌纱帽；而随便招待官员的驿站官吏，同样要受相应处罚。此招一出，全国的驿站经费锐减，节省大笔开支，官员吃喝风也得到遏制。规矩硬，执行严，收效大。
但规矩落到张相爷头上却不灵了。万历六年春张居正回乡葬父，一路上的排场、铺张，几乎跟皇帝出巡没两样。不但有千名皇家禁军随从，还配置了豪华仪仗和乐队，总兵戚继光又派出一队鸟铳手来壮行。张居正乘坐的大轿，前半会客、后半休息，中间设走廊，配有侍从摇扇、焚香；光是轿夫，一班就要用32人。途中所经之地都要清道警戒，贡奉美食。路过河北真定，知府钱普特意找来南方名厨，为张居正一行烹调美味佳肴。据说江南名厨几乎被他一网打尽了。地方官员不但要迎来送往，还得送上一份“奠金”，驿站容纳不下这支庞大的队伍，又得另行辟置馆舍，等等。
不是有禁止官员用公款吃喝玩乐、节省驿站开支的规矩吗？张居正虽是皇帝特批回乡葬父的，但如此奢华、挥霍公款的情形，显然与规矩相抵触，咋就没人出来说“不”，加以弹劾、反对呢？理由无他，因为张居正不一般，他是明神宗的帝师，又是当朝宰辅之首、改革的功臣，享有无与伦比的法外特权！
张居正在政治、经济方面进行改革之后，又大力推行“整顿学风、重振人才”的教育改革。他上疏提出，教育部门官员要品行端正、博学多才，学生要好好读书，不得结党营私、贿赂教员，杜绝开后门、权钱交易的歪风。张居正专门制订了严密的“条例”，以规范教育部门官员、教员、学子的一言一行。明神宗立即下旨颁行，要求严格执行，对不遵行者立刻罢黜、不徇私情。
规矩立得很好，可张居正又做了违犯者，替三个儿子的科举仕途大搞舞弊。因老大张敬修科考落第，一怒之下，他竟下令停止本次“馆选”，不惜使一批举子失去做官机会；老二张嗣修科考，他命亲信张四维任主考，又在太后、皇帝的袒护下挤掉才子汤显祖，让张嗣修做了榜眼；更可耻的是，老三张懋修参加万历八年的科考，张居正竟然亲自动笔、替代儿子做试卷，使之夺得“廷试第一”的状元。力主“整顿学风”的他，却耍尽手段，顶风作案。钦定的教育“条例”对张居正而言等于一张废纸。张居正就这样赤裸裸地破坏、践踏规矩，岂不是“造庙又作拆庙人”么？
规矩变软，端赖特权。作为规矩的制定者，刚开始张居正还对规矩有点敬畏之心，但权力的膨胀、特别是掌握了绝对权力之后，他对规矩就不当回事，置自身于规矩之外、之上。官场惯例，乃是上行下效。上官不守规矩，下官也会见样学样，钻空子、谋私利。久而久之，上下相济，风气就变坏了。规矩就是这样渐渐变软的，最后归于零。
清官海瑞评说张居正，“工于谋国，拙于谋身”。说得有点在理，因为张相爷的生活不检点，史有明载；但这批评并未打中特权的体制性根源之要害。绝对权力必然滥权枉法、滋生绝对腐败。修德、“谋身”的作用有限，特权的威势既可吞噬道德、良心，也足以侵蚀、摧毁所有规矩。规矩不只是要管普通百姓，尤其要管住官员、特别是高官。不约束权力、不裁减特权，规矩即变软，最后肯定会弄得不可收拾。
（摘自《杂文选刊》2016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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