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三题
[摘要]李志军
忠
伢
忠伢孤苦伶仃，自小没父母。他虽长相粗鄙，满脸络腮胡子，但性情却温和得像女人，尤爱唱黄梅戏，嗓子也磁性动人。
生产队集体劳动歇伙时，人们想解解乏，便想起忠伢，扯着嗓子喊，忠伢啦，来段黄梅戏啊！忠伢红着脸，缩在人群里，扭扭捏捏，死活不出来。后被旁边人推搡出来后，仍像大姑娘红着脸不肯唱。有人明白忠伢心思，说叫腊梅陪你唱夫妻双双把家还行吧？
腊梅长得象葱般水灵灵，村里单身汉看见都咽口水，也是忠伢的心仪对象。忠伢听了，咧了下嘴，小声说，腊梅愿意吗？大伙高声说，愿意！边说边把满脸红云的腊梅推了出来。忠伢红着脸，羞涩地盯着腊梅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腊梅也红着脸，低头轻唱，“绿水青山带笑颜”……忠伢接着唱，“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且越唱越胆大，进入了角色，围着腊梅眉目传情，俨然一个活脱脱董永围着七仙女，把大伙笑得前俯后仰。当腊梅最后合唱道“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时，一捂脸说丑死了，丑死了！扭头钻进了人群，把忠伢又弄了个大红脸，傻傻站在那不知如何收场。
据说县黄梅剧团招人时，忠伢在村人撺掇下，也鼓起勇气报过名，初试通过了，复试被刷了，考官说他太邋遢，身上气味冲人。后来村里人骂一个人脏时，就说他身上有忠伢味道。
我前不久回村，问起忠伢时，别人说他至今仍独身，不知是家里穷，还是非早为人妇的腊梅不娶，不得而知。现进了乡里养老院，偶尔有慰问演出时，他也技痒，不象以前一样扭扭捏捏了，主动要求上台唱几句，每次唱夫妻双双把家回时特投入，特动情，一些专业演员听得十分惊叹，说好嗓子，养老院还有这样人才，埋没了！
苗
伢
在阶级斗争年代，苗伢应算根正苗红，他出身贫农，又念过高中，所以辍学回来后就被村里看中，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年纪轻轻便挂村党支部副书记，挑着大梁。开会时，他坐在主席台上，常披着件当时流行的黄军袄，时不时抖抖肩膀，显得十分帅气，引来许多姑娘青睐，连村支书女儿也相中他了。正当他们卿卿我我热恋时，不想公社书记儿子看中了村支书女儿，在双方父母撮合下，苗伢被棒打鸳鸯。
苗伢受了打击，一气之下，辞去支部副书记一职，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除了出来吃饭，什么人也不接触，村里人也不知道他在屋里干什么事。直到有一年高考，村里参加考试学生竟然发现他也正襟坐在考场里，才明白他一直关在屋里是发狠看书，做卷子……
考了一年又一年，但每次都命运不济，均以落榜告终。但他好象愈挫愈勇，从不言弃，一直考到了年龄上限，他仍不惜下跪求着县教育局领导让他参加，领导不知是为他执著打动，还是明知他也考不上，就放宽条件让他参加。人们真担心，他考中后会象范进中举一样，疯了。
我参加高考那年，他应三十多岁了吧，听说他晚上看书复习到下半夜，第二天考试迟到了，看见他顶着花白的头发在焦急地找考场，我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酸楚……
他终于放弃了，离开村子去很远很远的东北打工，对家人说再也不回这个脏旮旯了，果真，到现在再也没见过他。
疯
婶
疯婶真名实姓叫什么，村里人都不知道，包括上了岁数的老人。她无儿无女，一人住在村头的瓦房小屋内，门都没有，出门时就用篱笆遮挡一下。
疯婶说话虽疯言疯语，但人却不象疯子，她每天把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体体面面，衣服虽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说话温文尔雅，俨然大户人家的女人。
每逢县里开人代会或党代会时，她不知从哪得来消息，也去参会。那些公安保卫见她气质脱俗，以为是基层代表，便让她从容进了会场。当领导在主席台上作报告时，下面都在洗耳恭听，她开始也安静，听着听着，忽然大声冒出句：反革命！会场一片骚动。大家盯着她，领导也莫名其妙盯着她，她又旁若无人地对台上冒一句：他是反革命！会场一片轰然。保卫进来了，把她带出了会场，关进派出所审了几天，问她为什么破坏会场秩序？她从头到尾就一句话回复：反革命！村里出面将她保了出来，说是疯子。后来县里开大会，领导都不忘记特意打招呼，不能再让这个疯子进来了！
听说疯婶丈夫解放前是国民党一个军官，解放后投诚了，在文革中又被揪出这段历史，天天当反革命斗，后来斗死了，疯婶也陪着斗，受了刺激而精神失常，因此反革命成了压在她后半辈子的一块巨石，也成了她的一句口头禅。她一不高兴或发火，就骂人“反革命”。
疯婶也有过惊人之举，有一年村里发洪水，河堤被撕了个口子，眼看就要破堤，大伙正焦急时，不知疯婶从哪冒出来了，一屁股坐进缺口，把洪水堵住了，保住了大堤。后来村人谈起这段惊心动魄往事时，都感叹说，得亏了疯婶的大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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