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瑟纳尔之火
叶齐﹙医生,现居北京﹚
一
拿起厚厚一本尤瑟纳尔,打算这样读她,吃着零食,一会看看书,一会看看窗外,翻两页,停下来,幻想一场旅程,恍惚思远客……再把视线收回来,接着看。我总是漫不经心地去敲下自己喜欢的人的门,然后走开。
尤瑟纳尔是我喜欢的人,我愿意去敲她的门,而且耐心等待这扇门朝我打开的人。但是,我以惯常的方式读了她几页后,发现自己错了——她的凝重让你不得不放慢脚步,你只有不错过一个句子,才跟得上她跳跃的思维。
我是说,我可以触摸她的情绪,感受她的气息了,是一点点,而且飘忽不定。你知道,当一个作家她的生活和她的作品同样的多变,丰富,激烈,同样的经过精巧策划的时候,你如何捕捉到她?或许你不过是走进了她设置的迷宫。
过多地关心一个作家的私生活,也许是一种粗俗的好奇心。但是,一个作家,她的文字,总有一部分,是她生活留下的烙印。尤瑟纳尔出生于贵胄世家,她母亲生下她不久便去世,在《虔诚的回忆》中,她谈起母亲、外公、外婆,只是觉得他们的陌生,她写道“他们和我全无关系”,母爱的缺失,对于她简直是一种幸运——没有母亲来按照上流社会的要求把她培养成为一个淑女,也没有这样甜腻的爱来软化她。她按照自己最天然的势态成长,从不遵循任何准则,而且,在语言不太通的情况下,忍受40年的荒岛生活。
她的父亲是位法国式的浪漫绅士。喜欢文学、漫游、女人,早年为了一个漂亮的英国小姐,一位有夫之妇,背叛家庭,逃离军队,并且剁掉两个手指。尤瑟纳尔是这位浪漫绅士第二任太太的孩子,她出生时,父亲已经50岁了。这位父亲有很多女友,而且他不对自己的女儿隐瞒。这个女儿长大后,在性事上,她绝对地忠诚于自己,没有应该和不应该这样道德的干预,只有喜欢和不喜欢这两种情感的选择。第一次,是和一个女人;第二次,是和一个表哥,她不爱他,表哥并不美,但是“我因为我对男人多了一些了解而感到高兴”,从此她以诱惑者的姿态出现,漫游,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几个男人,同时,有更多的女人,她承认自己对夜生活的迷恋。她优雅,睿智。
她终于遇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她唯一承认深爱过的两个男人。他们都叫安德烈。在她的童年,她最爱的那个玩具娃娃,就叫“安德烈”,那是她唯一的玩伴;她睡觉、照相都要紧捏在手中的安慰。这个名字对于她是一个预言。现在,她以她幼时对玩具的狂热,固执地爱这两个男人,结果是:一个安德烈固执地不爱她,他更爱男人,还觉得“她甚至有点丑”;而另一个安德烈对她,始终保持缄默,他们有过契合,但是很快,就断绝了一切联系。
尤瑟纳尔在这个时候遇到了美国女人格雷斯。两年后,她接受格雷斯的邀请到美国。一留,就是40年。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尤瑟纳尔这样的解释:“一开始,是一种激情;然后是一种习惯;最后,不过是一个女人照顾另一个女人。”荒岛的40年,她依靠文字,建造了自己的世界,获得了自由,还有荣誉。她在离法国几千里远的地方,用最典雅纯正的法语写作,引起注意,毫不妥协地与出版社斗争,有兵家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豪气。这一切,来源于她慎重的思考,冷静的审视,锐利的智慧,优雅的表达……来源于她构建自己世界的不可动摇的信心、决心,她是尤瑟纳尔,从来,都不是失败者。
二
读她小说的人不敢相信一点:“作者是女人吗?”是女人吗?我想起看她的传记的时候,我的小女儿也趴到我身上来,她只有5岁,但是有很多的好奇心。她检查了一下我的书,看到尤瑟纳尔早年的照片,说:“一个阿姨!”然后,她翻到最后,看到晚年的照片,说:“一个爷爷!”我觉得她倒是一针见血地概括了尤瑟纳尔——亦男亦女,风华绝代。她的文字有男人式锐利的知性,也有女人式感性的疼痛,是很完美的知性与感性的均衡。
我最喜欢的她的小说,恰恰是她送给她的两个安德烈的。《火》《慈悲一击》里的激烈与疼痛,《东方故事集》里的华丽与轻逸,都为我所深爱。她的文字性感。我喜欢她小说里弥散着的肉欲。轻轻拆开,缓缓舒展,完全的渗透。在《慈悲一击》里,她化身为那个被爱完全占据的可怜女孩。她爱他,充满莽撞的热情和完全奉献自己的决心,但这个男人无法回应。她出走,在莫名其妙的战争中投靠敌军,被抓获,然后被枪毙。她完全可以活下来,因为抓住她的是他。但是生命有什么好在乎的呢!假如没有他的爱,她只想死在他的手里。她如愿以偿,半边脸被爱人的子弹打飞。这欲生欲死的爱,连同这颗子弹,击中了我。
借着哈德良的口,她说出自己体验到的爱:“我感到惊讶的是,这种如此不稳定的,而且无论我们从哪个方面来说,在人的一生中都极少使之完美的欢乐,竟然被那些所谓的哲人怀着极大的怀疑去加以考察,他们竟然害怕这种欢乐成为习惯而显得过分,而不是害怕缺少它、失去它,他们竟然把本该利用来调节或者美化自己心灵的时间花在约束自己的器官上面。”肉欲是这样一种精妙的幸福,稍微的粗暴就会让它逊色,稍微的愚蠢就会让它显得荒唐。《东方故事集》里,画家王拂看到自己早年画的海,会惊讶于它用色的明丽。晚年的尤瑟纳尔,看到自己早年的文字,也有这样的惊讶吧?晚年的她,更为严谨、冷静、大气、缜密。不过,这所有的一切综合,还是抵达不了她早期作品里的爱与疼痛。我还是最爱年轻时的她,那个意气风发,精力充沛,狠狠地爱着痛着,心如烈火的她——这场要命的火在她心头燃烧,火力慢慢的小下来,直到她临死的昏迷中,这被人工压抑的火又跳跃出来,最后一次,和她的生命一起,回光返照。她泄露了她的秘密,她一声一声喊的名字,正是“安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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