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的墨汁
一个家庭如果有一位性情乖戾的母亲，对孩子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这话应用在巴尔扎克身上就需要打一个小补丁——如果这个灾难没有毁灭一个孩子，在极小概率下，这个孩子会成为一个非常有出息的人，但他永远也无法摆脱心理疾患的扭曲阴影。
巴尔扎克的母亲19岁时嫁给了51岁的父亲，毫不奇怪，父母婚后的生活并不和美。巴尔扎克还没有满月时便送给了乳母寄养，一直生活到4岁。他的童年没有享受到家庭的温暖和父母的爱抚。他曾在后来的回忆中说道：“这是任何人命运中所不曾遭受到的最可怕的童年。”
巴尔扎克的母亲任性、爱慕虚荣、喜好奢侈、神经质、心胸狭窄、嫉妒心强、控制欲旺盛，这样的母爱有毒。幼小的巴尔扎克孤独、忧惧，对母爱有一种分裂式的渴望与怨恨。每一次的母子相见，都是一次相爱相杀，如同刺猬的拥抱。成年后的巴尔扎克粗鲁、蛮横、奢华、虚荣。正如离心力与向心力恰好是同一种力，反抗与压制虽然对峙尖锐，最终殊途同归，体现的是同一种遗传基因。
母爱与家庭温暖的缺失，是以一种恋母式的泛爱来体现报复性代偿的。巴尔扎克23岁时就与46岁的半老徐娘劳拉·德·柏尔尼夫人混在一起，除了劳拉·德·柏尔尼夫人，还有德·亚勃朗台公爵夫人、珠尔玛·卡洛、韩斯迦夫人、吉多波尼·维斯贡蒂伯爵夫人等。她们都至少比巴尔扎克大十来岁，贝尔尼夫人是巴尔扎克家的邻居，比巴尔扎克母亲还大一岁，已经是9个孩子的母亲了。巴尔扎克把她称为他的母亲、朋友、家属、伴侣和顾问。母亲般的呵护、妻子般的体贴、情人般的热情…… 在每一位情人身上巴尔扎克都要过足瘾。
然而巴尔扎克的情感能力并没像他的外表那么强壮，实际上处在一种情欲旺盛而“情感无能”的缺陷状态。高智商并不等于高情商。韩斯迦夫人在巴尔扎克临死之前嫁给他，更像是一种怜悯与施舍。茨威格在《巴尔扎克传》中意味深长地写：“她有没有爱过巴尔扎克，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爱其声名过于爱其本人。”
1999年上映，法国、德国、意大利合拍，“大鼻子情圣”杰拉尔·德帕迪约主演的电影《巴尔扎克》重点讲述的是巴尔扎克和一众女人的故事。披着睡袍的肥胖的巴尔扎克像只咆哮的困兽，“麻袋片中的蛤蟆”，他脾气暴躁、风流倜傥、破产倒闭、清理负债，用600法郎买个手杖，却又“因为付不起1000法郎的票据而躲藏几个礼拜”。实际上，巴尔扎克终其一生，都在还债。茨威格以他最擅长的心理分析在《巴尔扎克传》中分析了他与众多女人们的情感，丝毫不避讳巴尔扎克想借女人还债的动机。他多情，并不纯情。
这样的人，无疑是不折不扣的流氓、无赖、吃软饭的、败家子、好吃懒做咎由自取——然而，他是巴尔扎克，所有这些情感与经历的冒险，都成了他创作的素材和灵丹妙药，成了他的汩汩不绝的墨汁的成分。
被恶狗一样的债务追索所催生的肾上腺激素、追逐情人的引擎燃料荷尔蒙、喝不够的咖啡、用不完的墨汁，巴尔扎克的笔就是蘸着这样浓稠的独一无二的混合液体写作的。从文学史的角度看，他是以笔为剑的拿破仑，但从个人情感的角度看，巴尔扎克无非是一个弗洛伊德人格理论的完美案例，一场完美的“幻灭。”
□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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