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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慷慨又“吝啬”的爱书人

贵港日报 2012-01-19 19:16 大字

在这篇文章中,我要谈论的是读书生活。读书生活居然要谈论?!这似乎也说明读书已经和我们生活的年代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了。因为我们都知道,如果在一百多年前、科举制度还没有崩溃之前,甚至说在科举制度崩溃以后不久,这个问题是不会拿来作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来谈论的。因为读书,恐怕是当时中国人心目当中唯一的正道,所以不必谈论,就像我们活着一定要吃饭,今天没有人谈论我们的吃饭生活。

唯一的“吝啬”体现在书上

与其在尚未读书前,就问读书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那还不如先去读书。不能否认我们的读书现状是不尽如人意的,那么我们怎样才能加以改善呢?我想,很有效的途径之一,就是去看看老一代学者的读书生活,看看他们是怎样读书的,看看他们是怎样在生活中安放读书的,看看他们是怎么样来体会和认识读书的价值。我坚信,这能够为处于迷茫当中的我们给以深刻的启示。所以就让我们来看一看季羡林先生的读书生活。毫无疑问,读书是季先生获取知识的主要手段和途径。季羡林曾经说过,他出生在中国最贫困的地区、最贫困的一个县、最贫穷的一个乡、最贫穷的一个村中最贫穷的人家。季先生的父亲好像是识字,但肯定是没有太高的文化水平。而季先生的母亲毫无疑问一个字都不识。而且,季先生的母亲一辈子走过最远的路是五里路,就是从季先生的村庄走回她的娘家。而季先生的母亲连名字都没有,季先生不知道他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后来,由于季先生的叔父没有儿子,就把他接到济南。他的叔父通过自学具备了一定文化水准,在送季羡林先生到学校之前,他自己也教季先生。但是从季先生本人的回忆来看,他获取和积累知识的主要方法,还是按照自己的兴趣,几乎不加选择地读书。他小时候看闲书是极厉害的,在小学里居然把《金瓶梅》给看了。他的桌子底下有一个面缸,他把《金瓶梅》放在面粉里。可以说季先生这一生基本上是生活在各式各样的校园里,他的知识来源也主要是书籍,正是书籍造就了这位杰出的学者。

而在就读于清华大学期间,季先生更是大量地买书。季羡林先生的家境远远说不上富裕,买书的钱只能从嘴里节省下来。留德十年期间,他自然也是竭尽全力地买书,买到什么地步呢?买到季羡林先生的导师觉得季先生营养不良。当然那个时候德国战火纷飞,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吃,所以季先生有一段时间没有饱和饿的感觉。所以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别人都喊饿,季羡林先生还在喊饱,他觉得够多了。经过如此漫长的人生岁月,季羡林先生积累起在北大绝对排名第一的私人藏书。

季先生是非常慷慨的,他有时候慷慨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中国当代内地最大的一笔捐赠就来自于他。他把自己收藏的字画、家具和印章全部捐出。他收藏的字画,最低限度的是齐白石,他收藏的苏东坡、董其昌等的真迹,每人均有十幅以上;扬州八怪的书画,他每人也都有五幅以上。我帮先生整理书橱时,曾经在一个角落发现张大千的手卷!他真是漫不经心,田黄、鸡血石也都乱放。

但他又是“吝啬”的,唯一一个“吝啬”的方面就是体现在书的方面,他把自己最最珍爱的书,非常严密地锁在铁皮柜子里,钥匙挂在腰上,里面的书是他最宝贵的。还有一些比较宝贵的书,他就集中放在一两间房间里,在墙上贴上用毛笔写的“此屋书籍不得带出”,所以季先生的弟子都知道最好不要开口借这两个房间的书,更不要琢磨铁皮柜子里的书。你如果开口相借,无疑是给季先生出了一道天字第一号的大难题。不过,如果你带上笔记本到季先生的书房里去看,那是让他最最开心的事情,他会亲自把书给你捧过来,然后面带一种孺子可教的神情,似乎在说:你居然也懂得看我铁皮柜子里的书了,这个段位很高了。他会叫助手给上门看书的人沏上一杯香茶,然后随时等着你发问。当然他不会打扰你,如果你有问题问他,那是他最最开心的事情。季羡林先生对书籍的喜爱还

漫延到一切有字的纸张,他从来没有丢掉过任何一张上面有字的纸,包括报纸,所以他那里的报纸是堆积如山的。所以在那些疯狂的岁月里,这就给他带来无妄之灾,几乎要了他的命。

读书是季先生生活的主要部分我想虽然不能说读书就是季先生生活的全部,比如季先生还要养猫,有时候也会散散步。但是应该说,读书是他生活的主要部分。季羡林先生生活的主要时间都是花在读书上,所以在北大的校园里,不是学者闻鸡起舞,而是鸡闻季先生起舞,他起的比鸡还早,四点一刻、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了,而且七十年如一日。等人们从睡梦中醒来,他已经读了几个小时书了。

读书在根本上就是他最重要的生活支柱,读书帮助他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岁月。读书使他坚守住了对生活和未来的信心。我们知道,季羡林先生阅读和翻译《罗摩衍那》是中国翻译史上乃至世界翻译史上惊天地、泣鬼神的做法,我们知道《罗摩衍那》在此之前只有两个全译本,一个是英文,一个是日文,而这两个全译本都是几十位学者花费了几十年的功夫,在最好的研究条件下,带着大量的助手集体合作翻译完成的。而我们汉译的《罗摩衍那》,是由季羡林先生一个人偷偷摸摸完成的,在民族前途堪忧、个人前途茫然的艰难岁月里完成的。那个时候季羡林先生被派到北京大学看门,主要的任务是:打铃、收发信件、传呼电话、清扫厕所。北京大学的厕所在文革后期达到了最干净的时候,因为扫厕所的全是教授,工作非常认真。有的教授研发了一整套清扫厕所的专用工具,好多教授是跪在厕所里擦的,季先生也是。所以他那个时候为了怕把梵文给忘了,他每天上班偷偷拿着小纸片,抄上梵文就在那里琢磨这个怎么翻译,偷偷摸摸把这本书翻译完了。

今天我们大概不会再有类似的苦难遭遇了,可是,难道不正因为如此,老一代的读书生活才更有启发意义吗?对季先生这样的老一辈学者来说,读书除了获得知识、传播知识外,是一种重要的修身的方式。季先生一直爱书如命,将书籍视为他一生最宝贵的财富。然而最终,他却将自己毕生收藏的书都捐献给了社会。也就是说,他超越了读书具体的形态,而真正从读书中达到了人生的至高点。

此外,读书还影响到了季先生的审美观。季先生在看《印度语言学》这样一本全世界都不会超过20个人看的语法书时,居然会有“动人心魄”、“写得实在太美了”的感叹。我也读这本书,但是至今未读出美感来。这当然是读书境界还远远不够的我们所无法理解的。但是,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这难道不值得我们仰慕?这难道不值得我们追求吗?

(钱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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