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通信地址的家书
爸、妈：你们都好吗？爸还在那面做石工，妈还在一旁照亮吗？妈妈是不是还从头上扯下头发，编成圈，放进爸爸眼睛里往外拉石渣？爸爸的胃还经常疼不？你们那里有没有诊所、药店和医院？
爸：您给我们做的石缸、石柜、石磨、石臼还在！石墙板、石柱头还在！一家人吃饭的石桌还在！石院坝里的那块供我们蹲在上面乘凉的石头还在！它们都已成了传家宝。
妈：您咽气时指给我做柜子的那棵萌刺树，我一直舍不得砍，就让它自然生长并延续下去吧。现在，它的主树干已经是一个人张开双臂也围不过来了。还记得当时您说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在院坝外都能听到了啊！当您咽下最后一口气，它和风紧紧地抱在一起呜咽。
爸、妈：你们也许还在担心欠下的粮和款没还；也许还在操心老三没有孩子；也许还在焦虑老四没有讨上媳妇。大哥就在你们走后的几个年头来找你们了。临走前，他张着嘴，睁大眼。走得突然，连自己的儿子妻子也来不及看上一眼，说上一话。年前，老四也看你们去了，至今都没有回来。
爸、妈：你们走得太匆忙，来不及看上孙女一眼。现在，她都已经成为人母了！你们的曾孙儿也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年前他们还来你们的门前叩头，咿咿呀呀地喊你们了！你们可都看到？听到？不知道你们是否真正见过金银珠宝和首饰啊？反正从没见你们戴过。现在你们的孙女给我们买了戒指和项链，那家伙闪闪发光，轻轻一碰发出来的那个声音呐甭提了！还有那个翡翠首饰，冰凉滑爽，光彩照人。大哥的儿子买了辆小车，我们家赶场上街、走亲访友、观光旅游什么的多方便啊，说走就走！
爸、妈：我们现在都不养牛了，也不用砍柴、挑水了！你们更不要担心上交国家的公粮和提留款。现在种地，国家倒给我们补贴倒拿钱。看病有医保卡，养老有养老保险金。我们已经建起了自己的楼房，可堂皇了！每间室内贴地砖，做漆，亮亮堂堂，漂亮的灯饰，高档的床垫，几十英寸的大彩电。用水，一扭开关，水哗哗地流出来了；用气，一扭开关，火就由绿变红。以前，我们家看电视要天线，信号也时有时无，现在每家每户都是光纤了，头发丝大小就能够把外面的世界都装下，而且一模一样地展现到面前。以前，我们的电费是两元多一度，还不稳定，打米磨面时、黑夜煮饭时、抽水灌溉做农事时停电是常事。现在用上电插卡了，电费才五毛多，而且送电还稳定。还有，大平头那一片地，全都修成了水泥路，从田间地坎到家门，都快不沾一粒土了。你们以前不高产的田块，都种上了优质的薄壳核桃、枣树、脆香甜。树下种的南瓜，客户都是开车到地里来收购呢。王婶娘她们家，以前穷得叮当响，现在都买轿车了。那个别墅啊，是什么欧式风格，让大家好不眼馋。还有我们坎上的那个曾经一贯逃学，连自己名字都写不起的王桂，在江苏已经有七八个工地了……
爸、妈：每次跪地烧纸、上香，我们都不敢说，“你们亲手修建的老屋都不在了。”那些墙壁也已经倒进了草丛。只有石柱头、石柜、石缸……它们仍然站立着眺望远方。
爸、妈：还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敢告诉你们，害怕你们二老知道了生气。你们生前一直告诉我，不要学文，你们说自古穷文富武。可我违背了你们的意愿，空闲时爱上了读书和写作，现在，我的习作已经在各种刊物上发表了，而且已经编入不同的阅读教材，不知道你们知道了还会不会生气？
这封信我一直都在写，写了几十年，就差你们的通信地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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