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读与杂写的趣味
[摘要]【艺家言】
喜欢读余斌的文章是从以前的《万象》杂志上读到他写关于吃的怀旧记忆,在朴实的叙述里有一种俏皮和幽默。这本《字里行间》里所收的文章虽然不是谈吃和怀旧,但读起来仍津津有味。全书由四十余篇文章组成,有书评,有随笔,有论文,形式不一而足,内容则多是作者阅读国内外现当代文学作品的思考和感触。其中有对故人往事的钩沉,有对文章做法的评析,有对文学形象的深入探讨,有对小说情节、背后意蕴的论述,也有对文化差异的思考,关涉钱穆、胡适、张爱玲、林语堂、邵洵美、茅盾、张伯驹、普鲁斯特、马尔罗、塞林格、奈保尔等。
余斌说:“此前出过一本集子,名为《事迹与心迹》,也杂,不过大体有个范围,限于中国现当代文学。这一本却连大致的范围也没有,大多数时候与文学有关,勉强可算‘批评’,有时则与广义的文学也扯不上。收在这里的文章,有时正经论文染了随笔的调子,随笔倒又冒出论文腔,带了论文的意味,书评也不大像书评了。 ”其实,这也正是余斌文章的特色所在。
在余斌看来,有的书并无字里行间可言,有的书字里行间意蕴无限又未必读得出来。这里所谓“字里行间”似还不能完全等同于夹缝文章,大略是指书的后面,藏于书页之后的东西,写书的人,时代,人性。至少对他而言,读出字里行间也算是读书的一个境界,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一时不到,有个追求,也好。这也是《字里行间》书名的来历。
该书中的《桨声灯影》是对比现代文学名家朱自清和俞平伯的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1923年8月某天的晚上,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秦淮河。其时俞平伯在浙江做视学,朱自清在温州教书;更为我们所熟知的,则是二人都已在新文学的舞台上扬名立万,是用白话做“美文”的名家了。此次同来南京,似乎是参加教育方面的什么会议。既到南京,荡漾了六朝金粉的秦淮河似乎不可不游(尤其俞平伯还从未去过);既游秦淮,身为文人似不能无作。二人遂相约各作一文,以志其事。
于是,便有了新文学中的两篇同题名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名虽相同,二人写来却是各有侧重:朱自清偏于纪事写景,游河的过程,舟中岸上的景致,娓娓道来,交代得清清楚楚,更像一篇中规中矩的游记;俞平伯则偏于述感说理,最用力处在于捕捉到秦淮河上艳异的气氛,和他此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与朱文相比,似乎是更多几分诗的空灵了。新文学尚在争取合法性的阶段,落实到散文上,便是要竭力做得美轮美奂,以证明白话文可以写得像古文一样漂亮。这两篇也颇在文字的精致光润上用力,虽说相比之下俞平伯更浓艳华丽,朱自清则要清淡一些,要之则是一样地留有刻意雕琢的痕迹吧。
不过,余斌不是想评品文章的得失,他感兴趣的是文章的内容:两个经过新文化洗礼的年轻文人到了这颇多色情意味的地方,有何异样的感觉?秦淮河之为温柔乡、销金窟,早已闻名遐迩;梦里繁华,旖旎风光,其实都与一个“色”字缠绕。虽无折戟沉沙,然脂粉坠钗,也可认出前朝。二人上了小舟,闲闲说起《桃花扇》《板桥杂记》描摹的秦淮艳迹,一种历史的氛围也就于桨声灯影里在身边弥漫开来。可秦淮河并非全然是发思古之幽情的场所,对于他们,它也是色香俱全的“现在”,耳边是曼妙的歌声,触目是倚栏美女,扑鼻是脂粉香气,身历其境,能无所感?
同情歌者的不幸,古代文学里并非没有,君不见浔阳江头 “江州司马青衫湿”?可白居易“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叹,大半倒是对自己宦途多舛的自怜,既或怜惜琵琶女,也是怜其个人的遭际。不像朱自清,其对“赏玩”态度的自责,乃是基于现代的人格平等的意识,具有更多道德原则的意味了。人格平等,似应是现代人共有的意识。不过我相信,后来的人未必会像朱自清、俞平伯那辈人将事情看得那么严重。毕竟是启蒙时代的人,人生的种种都可以成为事关原则的“问题”,什么事都要来一番“为什么”的追问,且要得到理性上的彻底解决,而对于他们信奉的新道德,他们又自有一份后人所不及的执着与虔诚——这才有朱自清、俞平伯二人口问心、心问口的自我审视……
再如关于张爱玲的《郁金香》被挖掘出版现象的评述,在冷静分析中又不乏调侃犀利。 “张爱玲热”兴起之后,张爱玲“打捞业”一直都很兴盛。余斌对张氏佚作的“出土”也一直抱有兴趣,虽说其中并无什么让人喜出望外之作。有兴趣是因为“张爱玲”三字如大品牌一样,是品质的保证。还有一比:张爱玲可说是一位高人,高人并非不会犯错,然而对有对的理由,错有错的理由,绝不会有莫名其妙的错,因为有理由,即使犯了错,也必有可观。
但他对《郁金香》一直没想到特意去找来看——这是基于他的一个判断:张爱玲最好的作品都已问世,要想从她的遗作或散佚作品中找出上乘之作,近乎不可能。张爱玲的经典地位,无待旧作的发掘来巩固。她的高度,已经由《传奇》《流言》等标示出来,不论是佚作的重现,还是遗作的出版,都不会产生“重估”的必要。是故现在读张爱玲新问世的 “旧作”,已没有“发现”文学史的意义,在喜爱张爱玲的读者看来,那是熟悉的调子的重温,好比看名角的戏,即使不是特别出彩的时候,乃至嗓子倒了,“张腔”还是“张腔”;对于研究者,则有可能借以修复张爱玲研究中某些遗漏的环节。
薛 原
(作者简介:薛原,副刊编辑,著有《文人谈》《画家物语》《闲话文人》《南海路7号》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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