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走过我的生命胡英子
——— 米兰·昆德拉
一
三月八日,小城乍暖还寒,而苏苏种在暖房里的芍药已盛开,她照例剪下六朵,供在瓶中。苏苏把刚完成的一幅《人间四月天》的油画放在一张照片对面,那是刚跑完马拉松的秦风振臂欲飞的照片。然后燃香,诵《金刚经》。
有两年的时间,苏苏不敢再看这张照片。秦风眉眼含笑,意气风发,看不出是50岁的男子,那明净的笑容和深沉的眸子,快乐舒展,怀着历经沧桑世事的淡定从容。
往事不思量,自难忘。6年前苏苏离婚,独自抚养面临中考的儿子。儿子高二出国读书时,苏苏的身体已糟糕不堪,就像深秋挂在枝头的一枚枯叶,随时就会被吹落委地。无数个暗夜,她听见身体在无声地死亡,那汩汩的鲜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源源不断,吸骨榨髓。苏苏静静躺着,不知自己是否能熬到黎明的到来。她想自己一定是欠了别人的血债,不然为何一次次总让她用鲜血偿还。苏苏时常躺在一片血光中,那是非人间的、不堪言说的血污地狱。
那些年苏苏脸色蜡黄,形容枯槁,作为一位传道授业的老师,她每天走进教室时都自惭形秽。苏苏是完美主义者,自己的形象不能给学生们一个好的示现,愧为人师表。但曾经她也是肤白如雪吹弹得破的女子啊。苏苏讲课声情并茂,学生们却不买账,玩手机的、睡觉的,各行其事。终于有一次苏苏看见全班学生只有三四个在听时,忍不住当堂痛哭失声。苏苏心里把这些十八九岁的学生都当成自家孩子,一脸稚气的男孩女孩,与自己的儿子年龄差不多,她不想让这些孩子浪费宝贵的青春时光。不料学生们脸上表情都怪怪的,用看一个怪物的眼神看着苏苏。苏苏瞬间崩溃,潜意识里害怕自己没用。不流血的日子里,她铆足劲拼命活,恨不得把一天当成两天用。
离婚后苏苏的老房子面临拆迁,她只好躲迁。租房时看中了一户人家的大院子,房东老两口去美国看孙子,就把房子转租苏苏。苏苏在教课、画画之余,就开始了对院子的改造。她种了很多的花草植物,恨不得把自己能想到的,又适合在北方生长的花草树木都栽上:四季桂、樱花、茶花、石榴、紫薇、杜鹃、金银花、木槿、栀子、芭蕉、牡丹、芍药、蔷薇、碗莲、竹子……把之前的菜园改造得花团锦簇。这花园的气场渐渐滋养了一个独居的中年女子,她的心情越来越好,在家听音乐画画,有时画累了,也会随着音乐的节拍手舞足蹈。忙碌充实的个人生活令苏苏无暇旁顾,与从前许多朋友断交,自动屏蔽了来自外界的干扰侵袭。苏苏不再去商场买昂贵的衣物,不再穿高跟鞋拎精致手袋。一身布衣布鞋,长发随意挽起,状态闲散舒适。她拒绝无谓的饭局,也坚拒几个狂热的追求者,只沉下心画画。
以苏苏特立独行的个性,很多人不接纳她,她也不接纳很多人,她觉得这很公平,这世上谁也不欠谁一个喜欢。她更懂得了惜时如金,把时间花在热爱的事物上,而非花在人际间无聊虚伪的应酬纠缠上。
院子里的植物与春天一起醒来,不用打理也顺应季节召唤而盛放。苏苏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看着院中的花草,在院子外面为流浪猫狗准备食物,在竹丛边撒谷子、面包屑,喂养来做客的鸟儿。她还种了各种蔬菜。每日看花成色,落笔成画,这美妙感觉让苏苏浮躁的心沉淀,一派安静恬淡。她对生活曾有的抱怨与委屈全化为莫名的感激。若不是长达十多年的疾病折磨,若不是被离婚,若不是被拆迁,她可能永远都过不上与植物依伴的日子。在草木间栖息让苏苏无比幸福,那些天真无忌的花草,让她获得了心灵的救赎,重新获得了自信,也终于明白,自信与顺境逆境无关,只与内心对自己是否肯定有关。
艺术学院的老师都不用坐班,苏苏每周十节课,课后就可以自己安排时间。苏苏也很识时务地不参与学院评职称、晋级等与主流荣誉关联的好事,她安分守己地做好份内事——— 教课,挣一份养家糊口的工资。失之桑榆得之东隅,苏苏的绘画水平这几年提高很大,获过几个大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中国美协会员。苏苏再不想人云亦云,可人在江湖,她也需要安身立命的本钱,就只好从善如流。
苏苏偶尔与几位二十多年的老友聚聚,隔三差五与在国外搞艺术的两个女同学视频聊天,两位女同学的生活状态与苏苏相仿,皆独居,却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除此之外,苏苏习惯了独来独往,一身孤勇,满身铠甲,足够应对她所需要的自在生活。
二
早春周末,苏苏开车带着70岁的母亲去挖野菜时,看见了旁边新建的运动场。红底黑字很醒目:“足球要从娃娃抓起。”许多人在塑胶跑道上奔跑。运动的快乐因子散在春风里,让苏苏浑身一震。她的运动意识瞬间苏醒,觉得自己从前辜负了光阴。许多个画画的下午,苏苏站个把小时都会累。她颓然扔掉笔,坐在地毯上发呆。画画、写作,其实与种地差不多,都是一件力气活。她想起看过一期黄永玉的专访,90岁的老顽童开画展,还能画两三米的大画。快70岁的村上春树仍然每天跑两个小时,只为了写作时能保持充沛的精力。
苏苏一刻也不愿再等,次日就换上跑鞋,开车去运动场。接连两周,她都跑得乱七八糟,常年缺血导致的气血双亏,让她呼吸困难、步伐凌乱。跑步者频频向形单影只的苏苏投来好奇的目光,苏苏硬着头皮坚持。
四月末的下午,一跑步者主动与苏苏搭讪。苏苏瞥一眼,这五官俊朗的男子一身专业行头,跑起来脚底生风,看似初来乍到,却不时与周围跑友打招呼。他老熟人般自报家门:我叫秦风,跑友们也喊大秦。你叫什么名字?苏苏觉得秦风有种交浅言深的滑稽,可她还是被这个满身阳光气息的男子所感染,就告诉他,我叫苏苏,苏醒的苏。大秦开始指点苏苏,如何拉筋、迈步、热身,正确跑步。苏苏暗想,遇到活雷锋了。
一天天跑下来,彼此越来越熟,秦风成了苏苏的义务教练。苏苏发现这个笑容灿烂身材挺拔的型男极为自律,不沾烟酒,素食,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苏苏说,自律的人,连老天都不忍辜负。忘了哪位哲人说过,自我控制是最强者的本能。哈,谢谢你恭维我。苏苏认真地说,不是恭维,真心话。苏苏从聊天中得知,秦风竟然坚持了10年马拉松跑,北京、厦门、洛杉矶、伦敦大型马拉松赛都参加过。苏苏说,你简直让我仰慕了,大咖啊,我现在连半马都不敢想,真是井底之蛙。秦风笑笑: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两人聊天投契,从艺术哲学再到宗教。秦风问苏苏有无宗教信仰。苏苏说,我学佛,你呢?基督徒。这么说,我们信仰不同。苏苏好为人师起来:秦风,你也学佛吧,只有佛教才适合中国人。秦风说:你这是分别心作祟,任何正修的宗教,最高境界都是教人向善,先做个合格的人,再以大爱之心爱天下众生。如果达不到这境界,就别亵渎宗教信仰了。苏苏点点头:你说的就是佛家讲的菩提心。秦风看苏苏如此较真,无奈笑笑。
有几天苏苏患了感冒,跑不起来,秦风就建议苏苏喝草药茶试试,以他个人经验,屡试不爽。苏苏半信半疑:怎么你还会中医?是呀,我是中医世家,到我这儿是第四代。很可惜我不如自家兄弟,他们都在治病救人,我却成了逃兵,总有一天,我还会回归到中医。苏苏说:那你更应该信仰佛教,佛教与中医更契合。一个中医世家出身的人念上帝却不念阿弥陀佛,给人感觉很怪,你太奇怪了。秦风一语不发,扔下苏苏,继续十公里跑。一声招呼传入苏苏耳里,对面跑过来一生面孔男子与秦风热络地打招呼:秦行长,咱们又见面了。听他们寒暄,苏苏才醒悟自己还从没问过秦风职业,只当他是专业教练。回家后就按秦风说的方子,把金银花、金莲花、麦冬、黄芪按比例掺和一起,喝了两三天,咽炎和感冒居然好了。
三
苏苏为赶一个画展,持续作画,周末从五点起床一直画到下午两点,直到饿得撑不住,才去厨房糊弄口吃的。一阵阵不适感涌来,苏苏腹疼如绞。那是每个月的预警,常年的子宫腺疾病如吸血魔鬼,在吸走她大量血液之前,总会让她疼得死去活来。无端的恐惧袭来,苏苏安慰自己说不会的,才走了半个月怎么就卷土重来?疼痛使她难以下咽,面条吃了没两口,苏苏就放下碗筷躺在床上,期盼熬过疼痛。苏苏从前打过几次杜冷丁,后来她拒打,再疼也忍着。汹涌的血液从她身体流出来,仿佛有个抽血机,在分崩离析地抽。苏苏给妹妹打电话,不料妹妹一家带着母亲回老家了。一阵惶恐袭来。同事?苏苏与所有的同事都等距离外交,彼此间都是陌生的熟人。朋友?同学?似乎还没到深夜骚扰人家带她去医院的程度。她暗暗祈祷赶快止住。凶厄的出血伴着深夜的来临更甚,12点后她出血更剧,仿佛下一秒,就能抽干她全部血液。苏苏暗恨自己大半天的拖拉侥幸,现在她连走路的力气都已丧失,气若游丝,拿起手机时却下意识地拨了秦风的号码:麻烦你快来送我去医院,我可能熬不过今晚了。又怕自己马上晕厥,就简短地诉说自己病史,如何对症下药。很快秦风像一阵旋风赶到,把陷在血泊中的苏苏送到医院。三天后度过危险期的苏苏,醒来见到秦风,立刻忙不迭地道歉:给你添麻烦了。秦风笑着叹气:你怎么敢和身体玩火,玩了十多年,为何还要侥幸?苏苏垂下眼睑:我一直盼望出现奇迹,彼此和平相处。秦风重重叹口气说道: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没有健康什么都没有了。苏苏拼命抑住要哭的冲动,她何尝没努力求医问药,只是这毛病令医生也束手无策。
秦风给苏苏讲中医。他告诉苏苏现在人急于求成,都不再相信中医,因中医讲的更多的是形而上的东西,比如魂、神、魄,以及人跟宇宙的关联。苏苏听得入迷,她深深惭愧自己是医盲,第一次知道了古人吃药都要择时。上完中医课,苏苏见秦风欲言又止,就说:你还有话要告诉我。秦风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我会针灸,如果你不嫌痛,我可以给你扎针。苏苏点点头说:我给自己半年时间,如果还不行,就只有与这个器官告别了。最后努力一把吧。秦风每天晚上过来为苏苏扎针。他取了手背上的断红穴,扎针的时候秦风握着苏苏的手指,以极快的速度扎下去。又麻又疼,苏苏却没觉得难为情,也许是救她一命的秦风见过苏苏最丑陋最狼狈不堪的时刻,她在潜意识里把秦风视为医者,也就在心理上没有男女之别了。秦风告诉苏苏,学会与身体器官的沟通交流,你给它道歉,诚心诚意忏悔,我的扎针只是辅助治疗,只有你自己的诚念或许能产生奇迹。秦风说,把自己交给神吧。苏苏立刻执拗纠正:不,我交给菩萨。秦风拍头大笑:忘了,我们信仰不同。苏苏问:你在银行工作?秦风笑了:才想着问,你真有意思。苏苏这才知道秦风从省行来小城挂职两年,家还在省城,他只身一人在此。秦风婉转地问苏苏以后的打算,苏苏淡淡说:一个人过下半生,我还没有看上哪个男人。秦风说:那就好好照顾自己。不想结婚就别结了。苏苏说:如果这辈子没结过,我可能会遗憾,可是我结过,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了,所以不会再给自己找麻烦。秦风说起了他最喜欢的明星嘉宝,嘉宝从36岁息影隐居,一直到80多岁去世都是独自一人。苏苏说,按世俗标准看,我是一个失败者。秦风摇摇头:女人真正的成功不是征服男人,而是创造属于自己的奇迹,比如说嘉宝。
两人谈起彼此戏剧化的相识,如果苏苏不跑步,可能直到秦风离开小城都不会相识。更奇特的是,两人一见如故。苏苏说,10月份本城马拉松赛,我也想报名,希望我也能站在赛道上,与真正的马拉松选手们在一起。秦风说,当然可以。两人击掌相约:来,预祝咱们成功。
四
每个周末,秦风差不多都陪苏苏五公里跑,跑完后他独自去教堂听弥撒。苏苏好奇,决定跟着秦风去听一次。
他们到教堂后仪式已开始,信徒们全体起立,乐声恢宏,非常有升腾感。苏苏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天顶,目光正好落在两只天使身上,处在光明中的他们不断上升,似乎马上就要撞开天国的大门。拉丁文的弥撒仿佛来自天国,和着悠扬的音乐,令苏苏怦然心动,感动莫名。弥撒过后,她心头溢满喜悦和富足。她忽然明白了秦风,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信仰让他有了精神的高度和从容雅致的风度。
两人一起回苏苏家,在院子里听空灵的巫娜琴曲,从《西藏生死书》开始谈起,谈论生死。秦风语气平静:我年轻时做过外科大夫,面对过太多生死,因为不忍,选择了逃跑。重新进修了金融专业,就做了现在的职业。苏苏说,每次路过医院,都会默默祈祷天下再无病苦。病苦是最不堪忍的,我拒绝去医院,希望将来能够无疾而终。秦风说,这是古人说的五福之一,善终,是对一个生命最高的奖赏。世间唯生死是大事,我个人也坚决拒绝去医院,如果真不堪忍,那就放弃一切治疗,有尊严的离开。美国许多医院的医生,胸前都别着一张卡,声明自己拒绝抢救。你知道许多马拉松选手的口号是什么?宁可倒在跑道上,也绝不死在医院里。也许人性的潜意识里,都对医院有着本能的排斥厌恶与恐惧。医疗越来越发达,无法治疗的疾病越来越多。唉,真是一个悖论。生命的过程像赴一场花园盛宴,也像一场马拉松苦旅。人生苦短,所以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深情地活着。苏苏说道:众生皆苦。聊天时她顺手烤了蔓越莓全麦面包,秦风尝了一口,赞道:味道不错,没看出你还有这手艺。苏苏道:本来就是手艺人嘛,画画的写字的,都算手艺人。
有一阵子苏苏画画很辛苦,前夫拒绝给儿子交学费,苏苏只好夜以继日地为画廊赶画,为儿子赚学费,已经两周没去跑步了。赶完一批画,又是周六下午,苏苏如释重负,换上运动装,心情大好地去运动场。她忽然想送秦风一幅画,又怕画不好对不住秦风。每想到给秦风送画,苏苏竟如少女般忐忑,又不是第一次送朋友画,她为何给自己较劲非要画一幅最好的作品呢?闭上眼深呼吸,眼前浮现明净的四月天,这是她最喜欢的季节。也许浑然不觉中她与秦风相知,成了朋友和知己。触目是她最喜欢的蓝天衬着盛放的花树,微风,阳光,空气中满是香甜的酿蜜气息。
再次随秦风听完弥撒,苏苏与他又聊起了灵魂的话题。秦风告诉苏苏,人都是有磁场的,那就是灵魂内在的力量。虽不被肉眼所见,但这种巨大的力量具有穿透力,人与人的缘分,就是从灵魂里面散发出来的。好的心灵磁场会相互净化。聊天的当儿,粉樱纷纷飘落,美得凄艳又决绝。苏苏自语说,喜欢樱花吗?我不爱它的轻和薄,我爱厚和重,比如梅花。秦风沉默不语。琴音婉转,《鸥鹭忘机》响起的瞬间,秦风自言自语吟诵:“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这是苏东坡《前赤壁赋》的一段,苏苏也很喜欢,就与秦风一起吟诵。秦风走后,苏苏忽然惆怅,她为自己突然涌上来的伤感而震惊。今生她已无心男女之情,只是恋物恋景而已。她想是否该远离秦风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沦陷。
寂静的灯光下,苏苏铺开一卷素色棉麻布,苏苏打算在布料上画画,算是祝贺女友的乔迁之喜。素麻棉布就像柔净清和的生宣,朱红、墨绿、明黄、胭脂、深蓝……苏苏拿起调色板又放下,她发觉自己的心散乱,当下惭愧,就去书房读《楞严经》: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苏苏的治疗已暂告一段落,秦风持续为她扎了三个月针,苏苏每个月的噩梦仿佛消失了。她依旧坚持每天下午的慢跑,只是避开周末。避开秦风。
秦风打电话给苏苏,怎么最近不见你出来跑步?苏苏一时沉默。秦风说,你给我们画几张画吧。下个月我们搞周年庆,需要答谢VIP客户,你画,我们付报酬,26万。秦风说得云淡风轻,苏苏却感受到一阵暖流——— 孩子明年的学费有着落了。苏苏问道:我怎么感谢你?你们有什么要求?请把要求告诉我。秦风说道:宁拙勿巧,宁真率勿安排。你满意就行。就这些要求。感谢不必,咱们是好朋友,俗话说,朋友有通财之谊。若真想谢我,就给我画张画吧。秦风说得轻描淡写,苏苏却听得满面羞赧。
苏苏的画作如期完成,她送秦风的画却迟迟未动笔,她还不知道究竟该怎么画,才配得上秦风的情谊。
10月份,万人马拉松赛如期在小城举行,苏苏在秦风的陪伴下一口气跑完迷你小马,站在终点站上她喜极而泣,展开手臂主动拥抱秦风,众目睽睽之下,她抱着秦风泪落如雨。
秦风全马成绩不俗,苏苏与他击掌而庆。晚上苏苏做素菜表达感谢,俩人都不喝酒,苏苏用果汁敬秦风:谢谢你帮我圆梦,如果没有你的鼓励,我可能没有勇气站在赛道上,我一直自卑不是健康人。秦风说,你现在还觉得自己不健康吗?千万别有心魔。你告诉自己,告诉全宇宙,自己最健康、最强壮。其实你已经治愈了。苏苏点点头。秦风说,再有半年,我就回省行了,记得照顾好自己。按一句俗话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苏苏,你前世一定是我自家妹妹。苏苏说起了童年,她最盼望过年,因为只有过年在外地工作的父亲才能回家。父亲最疼苏苏,可惜父女团聚的缘分只有五年。她跟着在中学做民办教师的母亲长大,母亲每天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去邻村上学。在襁褓中的她被这群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轮流抱着,牙牙学语,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妈,而是“哥哥”,那是一个每天逗她笑的男孩,惹得抱她的女孩子吃醋:嗨,为什么不先叫姐姐?
两人边喝边聊,苏苏说,备受宠爱的童年与失父孤单的少年,那特殊成长经历让她很难与人有太亲密的关系,她所有的亲密关系都不成功。现在更是惧怕亲密,因为冥冥中早知晓分手迟早要来。大秦神色凝重:妹妹,多保重。
秦风没开车,苏苏非要送他,秦风就上了车。很快来到秦风的住处,秦风打开车门道再见,有那么一瞬,两人定定望着,似乎意犹未尽。黑暗中的苏苏内心闪过期待,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大秦猛地起身关上车门,背对着苏苏:“路上开车慢点。”
夜未央,道路上车流汹涌,车内正响着电台的夜间音乐:《假如爱有天意》,苏苏赶紧关了音响。她害怕任何形式的催眠。可不知为什么,她就像被一阵龙卷风袭击,在猝不及防的时刻,被一种久违的温柔感觉击中。
五
半年后大秦回省行述职,离开小城时,苏苏独自在家画画。她至今没画完要送给大秦的画。
巷子口出现了一条新的流浪狗,苏苏照例喂它火腿肠。这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狗,它的眼神闪着无限渴望,苏苏何尝不明白,只是她不能。她想起曾与大秦说过不养宠物的原因,她最怕辜负。她怕辜负任何一个生命。苏苏告诉流浪狗: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回家,我怕辜负了你。你记得每天来吃饭啊。流浪狗仿佛听懂了苏苏的话,眼眸中的期待光芒渐渐消失。
那年三月初,她接到秦风在马来西亚给她发来的视频,告诉她见到了大马著名华人女画家朵拉,并把苏苏的画转给朵拉看。大秦又发语音:朵拉好夸你,苏苏加油!
三月九日,苏苏看到了那条石破天惊的新闻。她不愿相信,就一遍遍拨打大秦电话。忙音,都是忙音。苏苏一周茶饭不思,几乎不能下床。第七夜,苏苏梦见了大秦,大秦笑着跑在赛道上,与苏苏挥手。自梦中醒来,苏苏告诉自己,好好活着,秦风一定希望她好好活着。她把秦风的微信头像复制,去照相馆放大镶框,放在书房正中。秦风每天都看着她,不允许她颓废、自毁。苏苏每晚忙到十点上床,给儿子语音留言,然后与秦风微信,她把每天的琐碎说给秦风:
“大秦,今天芍药开花了,一共开了两朵。你说你最喜欢芍药,我就发图片给你,想来你会喜欢。”
“大秦,今天流浪狗竟然没来吃晚饭,我有点担心它。我的画又卖出了几张,孩子的学费又有着落了,我是不是很庸俗?”
“大秦,今天我又做了红豆沙全麦面包,你过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大秦,中午在画画的时候又听了几首经典英文歌,《你鼓舞了我》和《斯卡布罗集市》。你也一定喜欢。”
“大秦,我今年要跑十公里小马,若你陪我一起该多好。”
“大秦,今天看到一句话:‘所有人出现在你生命里都不是偶然。\’那么,我何其有幸遇到你。你是我最好最知己的朋友。可是你欠我一个拥抱。大秦,你喜欢我还是悲悯我?我不需要悲悯。我喜欢四月,四月明净纯粹,老天对万物的爱通透如琉璃,温软如花朵,光阴苍老又天真。大秦,你就是四月。”
“大秦,四月傍晚,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的树阴下想起你,旁边的樱花开得热闹又孤单,我静静坐着,一直坐到月亮升起来。我想起你,一点儿都不孤独。我拿着茶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不对,还有一只流浪猫安静柔软地蜷缩在旁陪伴。”
“大秦,我给你读一段圣经吧: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大秦,相信你会喜欢我为你画的画。谢谢你曾走过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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