剌英坐在炕头缠脚。剌英边缠脚边想着自
剌英坐在炕头缠脚。剌英边缠脚边想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长子尕福早死了,次子尕祥现在兰州城马家队伍上当兵。剌英边缠脚边轻声地呼唤着两个儿子的名字。
剌英的脚是典型的三寸金莲。说是三寸金莲,其实是名与实不相符的,她那双裸去鞋袜的脚丫看上去样子极为丑陋怪异,而且,似乎永远散发着洗濯不去的一股异臭味。
剌英用长长的裹脚布缠过包好,穿上白西布袜,登上一对尖削秀丽的尕绣花鞋便下了炕。三寸金莲只有被这层层包装伪装起来,才具有诗意,才能引发人们丰富的联想和美感,这个时候才配称三寸金莲的称谓。世界上好多被称为美丽的事物大抵如此,若是剥去伪装,有时会令人作呕。
剌英洗沐完毕,开始对着镜子看。她的口里仍喃喃自语着尕福、尕祥的名字,当然,偶尔也会叫一声女儿阿斯兰的名字。阿斯兰是唯一留守在她身边的子女,天天能见上面,所以,念叨得就少。人越上年岁越对儿女思疼得紧。
剌英的目光注视着镜子,她突然有些吃惊,她发现镜中那个俏丽的女人面庞愈加瘦削,两腮像被刀剐过似地出现两个凹坑。双眼有些肿胀,显得散乱无神。这是我吗?剌英心里自问。眼睛是最能体现女性美的地方,这地方若是出了问题,再美的女性也会显出丑态。剌英脾性刚烈暴戾,她猛然推手搡翻了梳妆柜上的镜子,扭头转出屋子,原本想在面颊这块田地施敷一层香粉和胭脂的心事也没有了。
剌英起炕了,哑姑也得起炕。哑姑是剌英的侍女,她得随时侍候剌英。哑姑收拾完剌英的屋子,便出屋陪剌英在堡院里漫步。
狼咬也起炕了,他大呼小叫地催长工伙计们起炕干活,然后,他蹲在南墙角燃着一尊圆形的小火炉熬茶喝。狼咬有每早喝罐罐茶的习惯。
剌英说,狼咬,我想打发你上一趟兰州城办件重要事。
狼咬滋溜滋溜地喝茶,听了剌英的话,停下了举起欲饮的茶杯。
狼咬说,成,东家你看啥时候动身?
剌英说,动身的日子还没定。
狼咬问,啥重要事情?
剌英欲说,又闭着嘴巴没说。
剌英在堡院里踱着碎步,抬头远望,她想将目光伸展得更远些,但这不行,高耸的堡墙严重地阻碍了她的视线,她无法看到堡外更远处的东西。她只能看到天,天也仅是一方斗状的天,是堡外很大天的一小块。她心里生出一丝孤独和忧伤,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陷入猎人布下的阱坑中的困兽。
有一抹早霞挂在了堡外树梢头顶,剌英的眼睛被映得倏然亮了一下。好的自然景观和鸦片有时有着相似的功能,能提起人的精神,望着燃烧着的火红色的霞霓,剌英的精神产生了些许振奋,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因为有另一种感觉乍然袭上心头,这感觉令她恐怖和恶心。她想起了那日狼咬宰羊的情景,她觉得这抹云霞像是狼咬狠捅在羊脖子上的那道宽深的血口子,有了这一念头,她随之竟闻到了血腥气。剌英打了个寒噤,双眸也像油罄的灯盏,顿时晦暗下来。剌英这些日子总是把好事往坏处想,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却无法克服自己的这一毛病。
昨夜刮了一场风,这场风好凶猛,竟摧折了堡外一棵冬果树的粗壮树枝。剌英害怕土匪乘机来袭,吩咐狼咬和庄客们扛枪在堡墙上巡防了大半夜。她被风吹折冬果树树枝的巨响惊醒,就再也没了睡意,她披着大襟衫盘腿在炕头直坐到天亮。剌英的思绪纷乱之极。
十三年前的深秋,从南而来的红军就像昨晚那场令人猝不及防的风乍然掠过亚罕古堡。红军来了,红军的死对头马家军也来了。马家军像是闻着血腥味的狼群尾随着红军步步紧逼、步步追打。世界一下子被搅翻了天。在那场变故中,亚罕古堡不仅失去了多年积攒的钱粮,剌英还因此失去了两个半大儿子。长子尕福的失去,对她来说具有诀别的性质,尕福跟上红军跑了。一年后的秋天她即得着尕福的死讯,尕福被马家军捉住后挑喉、扒心而死,死状极惨。剌英当时泪肠得多日下不了炕。次子尕祥则被马家军顺手牵羊抓了丁,尕祥曾捎来过几回书信,说他现在在兰州城给什么长官做副官,并已娶妻生子,但十几年来从未回来探过一回剌英。流落番邦的杨四郎还曾设法入关探过老母佘太君呢,这个死娃子心肠狠着呢!剌英心里曾多少回这样咒骂过尕祥。剌英是个戏迷,每回看《四郎探母》的秦腔戏,都要哭晕,被人搀出戏园子。也许是队伍上看管得紧,不让娃回来吧。只要娃好着,就行,看不看我有什么要紧。骂过后,剌英又常自己给自己宽心。但随着时局形势的演变,尕祥眼下的处境十分不妙,可以说极具危险性,她为此特揪心。眼下红军和马家军又在兰州城摆下了战场,要决一死战,谁也不让谁。据识文断字的秋先生讲,红军现今的势力大得很,远非十三年前可比。十三年前是马家军追着红军跑,红军东躲西藏。如今是红军追着马家军跑,宁夏的几十万马家军已被红军彻底打垮了。剩下马步芳龟缩在兰州城和西宁城,日子也长不了。红军现在已占了大半个中国,红军这回在兰州城要报马家军当年在河西剿灭徐向前队伍的大仇,兰州城的马家军将被拾掇得一个不剩。这消息令剌英忧心如焚,她不能再因为国共恶战失去另外一个儿子尕祥,但她一时又想不出妥贴的禳解办法。
红军要消灭马家军,马家军当然也不甘示弱。马家军的凶惨、顽劣人所共知。为了巩固兰州城防,附近四乡八里的精壮后生都被马家军拔了丁。前些日子,剌英就看见一队队壮丁被马家军牵着从堡前走过,壮丁们像骆驼一样用绳子一个一个串着,后面则跟着他们哭天扯泪的爹娘,那情景让铁人见了都要落一回泪。(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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