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春节书红
百节年为首，春节须书红。世世代代年年载载人们不会忘记过年、写春联、贴春联、挂红灯笼，处处书写出“红”来，让这个年有色有味，让这个节春意荡漾。城里乡里家家户户莫不如此。
你看，禾场上，乡亲们黑压压一片在观看秦腔《开门见喜》，台口两侧长长的春联和那土墙上红红绿绿的标语，为这个年的春节老早添上了韵致浓浓的色彩。
年年过年的当口“送文化下乡”，城里的书画家们少不了赴远郊荒村撰写春联，为父老乡亲画年画、画国画。尚未去了的地方，当地的农民书画家也忙得来回奔波，你请我让，看谁家门口红得“亮豁”，红得喜人。就在积雪尚未融尽的金灿灿的麦草堆旁，村里的能人当场为四乡八邻的村民选好对子，看哪条春联最适合谁家。条桌上，一池浓墨一支黑笔，一泓金汤一杆黄毫；不论你写黑字还是写金字，都要在裁好的梅红纸上挥洒一番。梅红纸在这土天土地的场子上分外耀眼，这红，红得热烈而朴素，红得绚丽而沉稳，红得透彻而真实，红得丰富而明了。
“春随寸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一副对联刚写好就被人拿走了。又是一副，又是一副，那红红的纸飘动着，人群为之让出一条道来，映得人们喜笑的脸庞儿也泛着红。这红，不知道在这个村映红过多少个新春佳节，不知在这个乡映红过多少代人的美好心境……
蓦然，我想起40年前在农村插队时见过的一幕：为给家门口写副对联，红山公社的一位老农竟然翻山越岭非要买到一张梅红纸不可，5天后，终于在山后的一位教员家中得到了半张红纸。我诧异地问，啥红纸写不成春联，偏跑那么远找梅红纸？老汉言道，“这红，是咱祖祖辈辈人心里面传下来的红，红得亮堂，红得实在！”从那时候起，我才注意到这红与那红是有区别的，是有不同蕴含的，特别是在过年的时节。不论现在是怎样的花样翻新丰繁多彩，写春联的红纸就是要有一种约定俗成的传统红色，是粉红、水红、紫红、“柴”红、杏红、橘红、褚石红、金鱼红、彩霞红等等的“红”所难以替代的一种特殊的红。好像只有这样的梅红纸写出来的春联才是真正过年的春联，耐人品赏的春联；当然字的内容，也要与纸的红色相吻合，来不得一点儿含混。
可这“红”，与那大娘给刚蒸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馒头花卷点上的圆圆的红心一样，与那山妹子给自己胖墩墩的婴孩眉心中间点的圆圆的红痣一样，与那乡村迎春会耕牛头顶上系的红绣球一样，与那城乡老百姓过春节贴的窗花、放的鞭炮、挂的红灯笼一样……都圆红红的，红殷殷的，坦坦荡荡，均匀一致，流露出一种浓厚的、鲜活的、持续的和庄严的世态民情，还有着许多执著而不息的生活念想。
那一年过年，办公事的同事提前用这红红的纸写了十几副春联。我挑了一副，连忙叠好，想赶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送到母亲家中，年年都是如此。母亲老早言定，丁丑年春节，给每个子女一盏她亲手制作的红灯笼。她说，“鸡灯，鹅灯，兔子灯，好是好，但做不像，再花里胡哨的，总抵不上这圆圆的红灯笼好……”
那年那月那天，街上，商场的霓虹灯早就闪亮了，餐馆门口的花篮与“满天星”灯争相媲美；天桥旁的地摊上满是春联、剪纸、相生画，两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你挤我拥的，红红的一片，做生意的有心，买东西的意切；忽地，大街上一辆东风卡车从暮霭中驶过，车上载着的两个大大的红灯笼摇晃着，让人心喜眉开眼热。待我赶到畅家巷母亲单元的楼洞口，已感到红红的辉光从头顶流泻下来，呀，来晚了，母亲的三楼门首已贴上了春联：“一元二气三阳泰，四时五福六合春；横批：七星高照”。
你看，桌上床上方凳上，放着五六个红灯笼，还有些红纸、竹子棍棍子。阳台上已经挂着一个，点着灯，红亮红亮的，映得老母和儿孙们一个个脸盘红扑扑的。这些红灯笼都是母亲用梅红纸糊的。那我这副对联咋办？母亲说，榆中金崖的慧玲子来呢，给她，还有些衣物也给给。我说，正月十五才是观灯节，咋现在就把灯挂上啦？母亲说，时尚在变，早些挂上早喜庆啊。我说刚才在街上看到卡车上拉的红灯笼那么大！母亲说，“北京天安门城楼上的大红灯笼才算大呢，是天下红灯笼之王”！是的，没有春联就不像过年，没有大红灯笼春节就不喜庆。普天下的人总是追求和守护着幸福、吉利、圆顺、安泰、平和、真诚、正义、合谐、博大和深邃的红色象征。不论城里乡里，老百姓世世代代总传承着一种精神和信念，这是一种伟大的本能，不能让人们忘怀……
今年是庚虎年，儿子老早从北京用“宅急递”的方式给我寄来了一副只有12个字的春联，说是请当代有名的书法家撰写的。我打开一看，太漂亮了啊，红红的，经过装裱的，字是楷中带草，韵味恒远，墨透纸背，笔力遒劲。你看，上联是“门临百福”，下联是“户迎千祥”，横批是“年丰人寿”，内容和形式的确很好，是个精品，很对我的审美口味。以我看，这副春联很适合收藏，或是参展，年复一年，永远能流传下去。
其实，过年，过春节，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天天都是节，尤其是除夕至初一，“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这是过年的高潮，也是展示春节“书红”的高潮。自古以来，过年，春节，本是浩大、隆重的人的精神的典仪，但老百姓总是把它简约、凝练成梅红纸上的春联和红灯笼一类的象征物，这真是“世道人心朴最美”，是人间的大美！所以，也是很难忘怀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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