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风采与人格精神的契合—— 傅天琳果园诗歌精神与艺术风格的流变
◇未弋
傅天琳是从内江市资中县走出的当代著名女诗人，她曾将19年的美好时光附丽于农场果园，她的不少诗歌，充溢着泥土味和坚韧品格的果园精神，并与自我的生命情感相交融，散发出朴实无华、清丽芬芳的独特风采。
1983年，傅天琳的诗集《绿色的音符》获得首届中国诗歌奖，这与周克芹的长篇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成了当时内江家乡文学的骄傲。2010年，她的诗集《柠檬叶子》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为国内诗坛和众多诗歌爱好者赞赏和推崇。新时期以来，她出版过多部诗集，从这些诗集可以看出，傅天琳始终坚持自我的诗歌创作走向，不入流不趋潮，但她不墨守成规，有选择性地吸取了当代诗歌的一些表现技法，从而使诗歌创作由当年的单纯清丽走向意象的丰富与思维空间的多向，彰显出诗质的厚重和深刻。她的诗歌题材广泛，不少诗歌写母爱、童真、游记，细腻独到，朴实动情。然而，她更多的诗歌却与果园、果树结下不解之缘，并由此赢得“果园诗人”的称誉。这里，我们从她不同时期涉及果园题材的两首诗歌中可看出其中蕴涵的果园精神，以及诗风的流变和诗艺的发展。
在她的诗集《绿色的音符》中，有一首诗叫《果园姐妹》，表达了诗人对当年劳作的北碚果园深厚的感情：“你这流溢着嫣红、黛绿、金黄、青紫的果园啊！你这飘游着淡苦、浓甜、幽香、芳馨的果园啊！用不着我给你写诗，你就是一首美丽的抒情诗。黎明，乳白色的雾飞来为你洗脸，朝霞为你镀红，你翡翠般的手臂在晨风中欢悦的起舞，洒我一身花露，撩动我胸襟内隐秘的情思；子夜，你披着柔软的秀发，微闭倦美的眼睛,蛐蛐、蚱蜢和不知名的乐师为你演奏一支小夜曲。哎，我怎不为你而陶醉，我的少女般的果园啊”全诗直抒胸臆，意象单纯，想象鲜美灵动，诗歌纯朴而温婉，自由而清丽，充满着少女单纯美好的情怀，以及对果园生活的深情与热爱，对绿色果园的憧憬和礼赞。
二十多年后，在她的诗集《柠檬叶子》中，其代表作《柠檬黄了》，同样是具有果园情结的诗歌，体现出诗思的丰富开阔和情感的深沉蕴藉，相比早期如《果园姐妹》的春阳般的轻灵与清新，《柠檬黄了》则体现出秋天般的深邃和成熟, 具有更深的内涵。
“请原谅啊，只是娓娓道来的黄/黄得没有气势，没有穿透力/不热烈，只有温馨。”诗歌开头“娓娓道来”，这是新颖独特的表达。黄是视觉的印象，用娓娓道来，却是触角的表述，这儿采用通感手法，收到形象新奇的效果。“娓娓道来”，像拉家常，多么自然、亲切！“请鼓励它，给它光线，给它手， 它正怯怯地靠近最小的枝头。”这是人与物的相知相融，对尚处弱小的生命灌注着母爱般的温馨与关切。“ 它就这样黄了，黄中带绿/恬淡，安静。这种调子适宜居家/柠檬的家结在浓荫之下/用园艺学的话讲：坐果于内堂……”这是一种生活化、平民化的情态，显得从容平和，亲切自然。“坐果于内堂”，内敛而不张扬。诗歌采用拟人化的手法，用一切简洁、质朴、内敛的修为写自己熟悉的柠檬，也是自我生命修为的写照。“衣着简洁，不懂环佩叮当/思想的翼悄悄振动/一层薄薄的油脂溢出毛孔/那是它滚沸的爱在痛苦中煎熬/它终将以从容的节奏燃烧和熄灭。”继续深入描写具有人格化的抒情对象——柠檬，简朴的外表中，含蕴思想情感的萌动与丰富，而接下来关于“爱在痛苦中煎熬”的隐喻，多么新颖独特！这是具有命运起落，仍爱融深心的生命体验的人，才会有这样深刻动人的感触与感受。“ 哦，柠檬/这无疑是果林中最具韧性的树种/从来没有挺拔过/从来没有折断过/当天空聚集暴怒的钢铁云团/它的反抗不是掷还闪电，而是/绝不屈服地/把一切遭遇化为果实。”前面铺垫完了，诗人开始赞颂柠檬具有的韧性精神，通过形象生动的比喻和认知，予读者以深刻的启迪。在诗人看来，对人生命运中的苦难遭际，不是逆来顺受，也不是以牙还牙，而是“把一切遭遇化为果实”，这是在赞颂柠檬具有的品格，也是在写诗人自己，张扬一种独特的人格精神：对命运的不怨不艾，怀抱一颗对生活的感恩之心，去赢得人生的成功。这儿，使人联想到明代于谦《咏石灰》的诗句“千磨万击出深山， 烈火焚烧只等闲。焚身碎骨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何等坚韧超然，何等高风亮节！
诗歌采用拟人手法，在提炼中层层深入，继续写柠檬的内涵品格、内敛精神。“现在，柠檬黄了/满身的泪就要涌出来。”这是历尽艰辛的成功，这是欣喜的泪，幸福的泪！但，“ 它依然不露痕迹地微笑着 /内心像大海一样涩，一样苦，一样满 。”写果，也写人，自我的生命体验深刻地融入。“涩”、“苦”、“满”，人生苦涩之味，尚滋萦于心，然终竟苦尽甘来，蕴含独到的风采。“到哪里去找一个金字一个甜字/也配叫成果？也配叫收获？人世间/尚有一种酸死人迷死人的滋味/叫寂寞 。”写到这儿，诗人发出了深沉的诘问。这是对柠檬成熟所经历风雨艰辛的感同身受后，对“成果”，对“收获”的一种独有感知，蕴含着生命价值的重量。而这种具有“酸死人迷死人的滋味”的“寂寞”，无疑是柠檬独有的品格，也是做人的一种独有的境界！“而柠檬从不诉苦/不自贱，不逢迎，不张灯结彩/不怨天尤人。它满身劫数/一生拒绝转化为糖/一生带着殉道者的骨血和青草的芬芳。”这是对柠檬精神品格的一种概括、总结。这是一种独立的人格精神的颂扬，亦是诗人人生体验与柠檬精神完美的契合。
“就这样柠檬黄了/一枚带蒂的玉/以祈愿的姿态一步步接近天堂/它娓娓道来的黄，绵绵持久的黄/拥有自己的审美和语言。” 最后一段，诗人以“接近天堂”的抒写，使全诗境界升华。诗歌在“娓娓道来”的叙写中，与开头相呼应，却又翻出新的层面：“自己的审美和语言”，既是写柠檬，也是诗人自我的生存之道以及生命乃至艺术的追求！
全诗自然真切，新颖独特，不尚雕琢，娓娓道来。试问，有谁这样写过果树，这样写过柠檬？
不难看出，前后两首涉及果园题材的诗，显示出诗人由早期的热烈挚情、单纯清丽的浪漫主义的外向型写法，转向平和淡定、内敛深沉的内向型写法。这种朝向意象丰富、手法多样、含蕴深刻的流变，既蕴含着诗人生命体验的丰富与厚重，精神取向的纯粹与高洁，也彰显出诗人风格的更加圆融和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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