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对联人生
◇力扬
舅舅走了。在这个桃李芬芳的季节，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他舍不得这个世界，尽管他已是102岁的高龄，离世时仍满眼清泪。
我知道，舅舅还眷念着人生，他写满五百首楹联的宿愿还没实现。
舅舅叫戴瑞先，威远县小河镇人，县诗词楹联协会会员。幼年读过几年私塾，对楹联情有独钟，他一生写过很多对联，但“文革”前的没有保存下来。
对联是舅舅的生命组成部分，记载着他的命运，他的甜酸苦辣。他青年从军，抗战爆发随川军出征，“壮士誓师御敌寇；旌旗蔽日出峡关”，参加过淞沪战役、南京保卫战、芜湖战役等重大战役。“战士报国凭勇武；英雄杀敌趁青春”“晨霜月斜炊粮尽；江左血凝刀兵残。”抒发了川军在饥寒交迫中奋勇杀敌的英雄气概。
抗战胜利后，舅舅回到老家读书耕作，过着“舞罢犁锄再向案头弄笔砚；邀来好友休教壶中少红粮”的生活。文化大革命中，他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在极其艰难的日子里，舅舅仍不失豁达，写联自嘲“闭户懒闻窗外事；开心喜看井中蛙”。
改革开放后，舅舅迎来人生的第二个春天，他豪情迸发，索性剃掉了胡须，“英姿未改志犹壮；浩气频增心越红”。每有振奋人心的消息，常击桌喝彩，饱蘸笔墨，写出充满激情的对联。如讴歌改革开放的“祖国改革日新月异；人民富裕地久天长”，喜庆香港回归的“辞旧迎新思九七；图强雪耻忆百年”，纪念抗战胜利的“志士仁人永难忘百年国耻；英雄儿女誓保卫一统山河”。
回龙场是威远、井研、仁寿交界之地，集市热闹，凡红白喜事，迁居贺寿，开张开工都要张贴对联以添喜庆。写对联的人也不少，但舅舅的对联总是令人耳目一新，其行楷也是别具一格。“戴老师的对联好，字也好！”人们夸赞。于是，整个回龙场上，无论是医院、供销社，还是商铺、旅馆、饭店、理发店，张贴的对联多是舅舅的手笔。
舅舅写对联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1985年春节前，某乡政府邀请舅舅和他的好朋友肖老师各写一副对联选用张贴。两人打赌，谁的对联被采用谁就请客，结果当然是舅舅请了客，他写的“祖国繁荣万首诗歌写不尽；人民富裕三中全会永难忘”被选用，平时很少喝酒的他竟然喝醉了。
舅舅以联励志，以联抒怀，以联喻理。“静心学习不知老；树志求成忘了闲”“理达精微仍需努力；志存高远再献雄心”。90岁那年，写下“三春桃李花似锦；九十英才志如云”表现出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情怀，“功绩似江土浪花淘尽；声誉如浮云骤风便吹”表现出他淡泊名利的情操。舅舅还把对生活的观照和思考写入联中，如“爱做小事才知大事；不交坏人就是好人”“何必除酒戒荤才能成佛；但求问心无愧便是好人。”“江流无息哪天装满大海；日照不停何时晒干人心”等等。
有人说舅舅是“联痴”，的确是这样。对联让他生活充实，充满激情，不断探索创新，使生命之树常青。所作联句如星光，又如繁花，如细流，又如大川，给人以滋养，给人以启迪，给人以美的享受。在96岁那年，他加入了威远县诗词楹联协会，每天早饭后就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阶沿上的方桌前坐下，戴起老花镜，读一读书报，然后思考对联。他颤抖的手已提不起毛笔了，就用圆珠笔把所想的联句写在作业本上。
舅舅99岁那年，孙子戴超吾将他改革开放后写的300余联结集出版，威远县诗词楹联协会的领导前来为他贺寿，称赞他的对联“老有大成，联句花团锦簇。”对于这个评价，舅舅兴奋不已，决心要在有生之年写够五百联。因此，即便他在百岁之后，还常坐在方桌前凝神思考，直到他离世的前一个月。
舅舅在春暖花开的时节走了。我常想，他的联句是不是化成了三春的繁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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