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起凤山 ◎黄 鹏
一
凤山一日沐风光，今人长生有吉祥。
秋色点缀着旷野，金黄铺染着稻田。远山青郁的树林，近水碧绿的河流，错落有致的村屋，浓淡飘散的炊烟，时而一声的狗叫，持续不断的鸭喧，果实丰满绿叶下，屋舍掩映绿树中……整个环境都幻成一幅画，徐徐地舒展开来，静的有悠悠的远，动的有淡淡的闲，间有唐诗宋词元曲的韵律，生动了这方水土人间。
山门台阶步步高，古寺安坐东峰腰；曲径通幽佳境处，太极洞壁凤字高。观音阁里的菩萨，已端坐五百多年，面对风云变幻、沧海桑田，慧眼清澈，内心沉静。读书岩外的黄锡衮，当年隐居于此，手捧书卷，潜心研读，凝神远瞩，志在高远，日后终成清内阁大学士。稻田里迤逦一溪透明，秋水脉脉，光泛水面，蹁跹几点飞鸿。山脚下的古树苍翠间杂，树荫下相依相偎的丽人，可是来自都市？而起凤山沉稳，遗世独立，与俗世相对不语。
登上东峰时，秋天的阳光、四周的美景、百鸟的欢唱和徐来的清风，如受到统一指挥一般，突然如期而至。我久闭的心窗，瞬间就被打开了。阳光温热地裹住了我，长久压抑于心底的寒意，长期抑郁在胸中的块垒，被温热阳光这么一裹，很快消融，化成一身热汗，徐徐渗皮而出，湿透了我身上白色的衬衣。山水远近地环绕着我，一直活跃在脑海的风物，一度重复于想象的美景，被青山绿水如此环绕，马上生动，变成真实景致，层层递进而来，明亮了我这双黑色的眼眸。鸟语愉悦地覆盖着我，许多潜伏于灵魂的幸福，许久休眠在精神的快乐，被愉悦鸟语这般呼唤，即刻苏醒，变成安魂神曲，悠悠激越而至，激活了我本质红色的血脉。清风徐徐地轻拂着我，已久沉积于身心的俗尘，已经垒附在神经的垢念，被徐徐清风持续地拂扫，顷刻溃散，化作缕缕气息，丝丝纷纷而去，滤净了我这具凡俗的身心。
二
这是起凤山。因平地突起两峰，如双凤腾空，故名。
龙山居东。夏黄村在南。武鸣城区在西。香河位北。
山不高，也不大。但鸟儿多，鸟语喧哗。细细听来，鸟语时而婉转如溪，轻轻丽丽，潺潺，以渗透的方式，以浸淫的方式，一尺一寸地把天地感染；时而欢快干脆，清清亮亮，明明，用穿透的力量，用开阔的力量，一层一圈地将万物愉悦。鸟语似曾相识，如唐诗音，如宋词韵，如元曲意。虽然内容各异，但语调悦耳、诸多蕴藉，如娓娓的壮语山歌，从皓齿红唇的壮族姑娘口中脱颖而出，千回百转，亦悲亦喜，似有关爱情，似有关桑麻，又似有关生命的种种传奇或艰辛。一种久违的柔软与感动，就那么汹涌且温婉地越过心口，弥漫了原本静默的思想和原本静默的心。
自从来到人间，就听到鸟的鸣啭。往时听来如此，现今听来如此；乡间听来这样，都市听来也是这样；南方听到如此，到北方听到，仍然是如此。所以，无论身处东西南北，一听到鸟叫，就恍恍然，就梦梦然，一时不知何时、何地、何方，一时不知自己。
生于南方，活在南方，一年四季绿树红花，长年累月百鸟啼鸣，不分季节，无论晨昏，甚至夜里，鸟儿也会说呓语。据说在北方，百鸟啼鸣，一定就是春天来了。在漫长的冬季，北方的声音是单调的，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只有冰河迸裂的声音；颜色也是单调的，只有沉寂的白色，只有枯燥的灰色。只有春天来临，声音和颜色才如春风一样，忽然就四处出现。春风扫过人们的心头，雪藏一冬的心灵，如泛青的原野，荡漾出风云，萌生出各种喜悦和“红红绿绿”的念想，青春啊，爱情啊，人生呀，未来呀……一时纷乱如麻，如一杯新酿的酒，被热气蒸腾，刺激诸多神经，醺出含羞的花蕾、稚嫩的柳丝、双飞的燕子、激动的春水、温和的阳光……而在起凤山，如果是春天，除了明媚的阳光、百鸟的啼鸣、百花的绽放，应该还有芳香的空气，还有欲雨的青青云，还有生烟的澹澹水。
鸟儿无时不在啼鸣，不知疲倦、不明缘由。举目搜寻，有看得见的，也有看不见的。看得见的，知道其声音的传来；更多看不见的，不知那些声音的出处。鸟语越密，越显山之清幽静雅。山中百鸟，虽能语言，但无鸟字，也应不懂人类的语言文字，其言语述说、歌舞欢唱，应该只凭着生命与自然之间的那种奇妙的感应或对某个特定环境的记忆。百鸟玲珑剔透的弦歌，像珠玉一样滚落。她们在唱什么？没有人能完全听懂，却让人靠近了歌者的情怀。百鸟天天执着地叫，人类也并不是谁都不解其意，于是才有“心有灵犀”之人在这个百鸟集聚的地方做起了隐居的文章和事业，不仅明代的神佛来了，在这里择位安灵；明末进士黄锡衮来了，在洞里埋头苦读；清代王元仁也来了，书一大“凤”字让人镌刻在太极洞壁；耀武上将军陆荣廷也来了，还捐资重修了文昌阁观音殿。之后慕名而来的各路人物，更是不计其数。
起凤山的百鸟啼鸣，让我想到“百鸟朝凤”这个词。
三
从东峰下来，已无意去攀西峰。人心其实不必贪，得陇望蜀，何时满足？登高的目的，也并非是目摄八极，把万事万物尽收眼底。人生的至境，更不是私欲膨胀，拥有一切。世上那么多的美好，那么多的财富，一生又能消受多少？自然那么多的景致，那么多的鲜花，一双眼睛又能收藏多少？人间那么多的风光，那么多的荣华，一颗心又能收留多少？更多的事物，可望而不可即，与己何干？更多的风光，可看可不看，有何差别？不如在山中寻一块净土，轻松坐下，与友人相视而笑，让自己安静成静物之上的另一种静物，让自己端坐如神佛旁边的又一尊神佛。管它山大不大，峰高不高，任由百鸟的啼鸣，携带潺潺的水声，从山间而来，穿心而过；任由徐徐的清风，携带暖暖的阳光，自天地而至，随身而聚。心灵，就在反复的洗涤之中，一点点纯洁、纯粹起来；生命，就在反复的洗涤之中，一点点通透、轻盈起来；人生，就在反复的洗涤之中，一点点干净、亮泽起来。
此时，起凤山脚下，叶绿花红，树青果黄，水流石静，风吹云走。河边的树，时借风力，将细枝嫩叶倒垂河中，久不久撩拨一下流水的心。仰望清幽、神秘的起凤山，有那么一刻竟然突发奇想，也效仿古人黄锡衮，隐居起凤山，宽袍广袖，散发飘然，或修身养性，养精蓄锐，增长心智；或手捧书卷，饱读诗书，凝神远瞩；或挥洒笔意，逸兴遄飞，志在高远。但毕竟凡俗，诸多尘念，粘着双脚，沉重身躯，终究还是无法轻盈，无法超脱。
回程路上，心中总是涌动着莫名的兴奋。莫名，就是不知为什么，但最终我还是想明白了。那与我气息相和、心意互通的起凤山呵，竟是美丽南方、多情壮乡许予我心的一座高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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