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淀多年的情感佳酿
□罗瑞宁
一
元旦刚过,看到阿毛微信:“罗爷,在吗?”
“有嘛念头(想法)?”手头正忙点活儿,我直接电话过去。
“在南宁吗?请您喝酒。”阿毛说,一如既往地诚恳。
“您,还是贵公子娶亲?”我打趣道。“剃你个毛,专门请你喝个酒,就不行吗?”阿毛以桂柳话爆出了粗口。
“呵呵呵,行行行。”我赶快打圆场,“但你还能喝不?”
我知道,阿毛早些年在办公室负责行政,免不了遭遇“过度性应酬”,脾胃受伤。听医生告诫,早已滴酒不沾了。
“我拿诗歌敬你吧。”电话那一头语气变得委婉,“我的小诗集印行了,请罗爷斧正。”
自古诗酒是侣伴,现在阿毛直接以诗代酒敬我,也是一种境界。
“要得!”我爽快地答应。
于是,这一本还散发着墨迹芬芳的《记忆的陈酿》就被捧在了我的手心。
二
阿毛,大名黄盛耿,我的大学同学,睡在我对面上铺的舍友。如今他的诗集正式出版了,当然可喜可贺。
诗人黄盛耿,早在读大学时候就被身边的同学“阿毛”“阿毛”地叫开了。个中原因,我记得不太真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跟文学有关。可能是鲁迅笔下祥林嫂那一位被狼叼走了的儿子“阿毛”,也可能是张承志《黑骏马》中那一位祸害草原姑娘的“黄毛拉稀”,当然也可能是写撒哈拉大沙漠而驰名天下的大散文家三毛……大学四年,黄盛耿一直是一名活跃的文学青年。同窗好友因此以一个文学的名称戏谑他,这是有可能的。
但我认可并跟随别人把黄盛耿叫“阿毛”,其原因却是可以确定的,就是他那一头既干枯又稀少的小平头黄发。正像他把我叫做“罗爷”一样,不是因为我辈分高或年龄大,而是我同样是“先天的营养不良”,一副青年而老衰样。
我们原本都是命运的弃儿。出生在“文革”开始时候,落地即为“老少边山穷子弟”,童年时尽日饥肠辘辘、赤脚光踝、衣不蔽体……而比我更甚者,阿毛还早早地失去了当教师的父亲;母亲种地,一个人苦苦支撑一家老小……1987年7月,阿毛与我同时参加高考。受条件限制,我们不可能取得太好的成绩,但国家的民族政策却给予我们莫大的机会。那一年,我们一起领到了广西师大预科文科班的录取通知书,双双相遇在师大附中的麦积山下;次年又一起成功“升本”,就读于三里店的师大中文系。
毕竟是农村考上的孩子,上大学后的阿毛,经济状况丝毫没见好转,相反愈加拮据。好在他人缘好,尤其是踢得一脚好足球,班里甚至外系女生不乏对他青睐者,每一个月都有好几位女生主动给他送来她们吃不完的饭菜票……大学四年的阿毛,应该也曾品尝过“活在花丛中”的幸福滋味,但因此肯定也难免要经常品尝到“秋风四起”的凄凉况味。
好在“凄凉不是无情物,秋风愁人多桂香”。或许,正是受桂林三里店那一年一度满街满园的桂花芬芳熏陶的缘故吧,阿毛的创作情愫早早地被激活了,他的“爱情诗歌”甚至登上了《民族文学》。
大四,某个傍晚,夕阳西下,可能又刚闹过了“单相思”的阿毛突然严肃地对我说:“罗爷,这辈子,我注定跟诗歌结缘了!”
三
1992年7月,阿毛与我一起从师大毕业,各奔岗位。他先是到百色师专编学报,我则到龙州边陲在南宁师专上课;再后来,他调到南宁事业单位从政,我则迁移崇左继续在升本的广西民族师学院当教书匠。28年,弹指一挥间,我们各自从青葱少年,突然就走到了霜鬓渐染的中年。
期间,我们见面相聚只能是偶然,好在每年节日彼此电话(或QQ、微信)问候聊天未曾间断。但不管怎样,关于写诗的话题,在很长的时段内,我们却谁也不再主动提起了。
“诗歌,无非是青春期的一场感冒而已。”身在高校从事文学教育多年的我,自认为深谙这一句话的真谛。正庆幸于自己终于可以从“青春懵懂”中完全“脱敏”变得“成熟”了的时候,阿毛却像踏着节点一般,突然再次跟我说起:“罗爷,我要回来,重新写诗。”
阿毛把话说得郑重其事。随后,一首接一首犹如久酿陈香般诗歌,便源源不断地发送到了我的邮箱里,一时间竟让我应接不暇。
“结集出版吧。”我汗颜之余,用试探的口吻跟他说。
“可以考虑。”阿毛从容回复,宛如一位将军,胜券在握。
四
“罗爷,我这本诗集出版的时间也许不对。不是太早了,就是太晚了。”阿毛对我说。
“何解?”我问。
“说太早,我原本想等到自己退休之后再出版的;说太晚,为了出这一本集子,我其实已经等了几十年了。”阿毛说。
几十年的朋友,我自然可以理解阿毛这番话语那颇为无奈的“弦外之音”――在这个普遍物质化的时代,任何诗人的“痴心期待”,最终等来的恐怕唯有寂寞而已。
既然自诩为阿毛的老友,我能做的,唯有打开诗集,先睹为快。一股久违了的阅读感觉再次油然生成――
恰如诗集的总题,《记忆的陈酿》显然是一本诗人沉淀多年的情感佳酿。诗人立足乡土人情世故,选择质朴无华的诗歌语言,张弛有度地进行了自己作为普通百姓者的抒情――故乡山水、亲人往事、节日美食、农事杂记,大凡人间烟火,点点滴滴,尽情抒怀,行云流水一般。
《记忆的陈酿》最为突出的地方,尤其表现为诗人营造意象的匠心独运。看似平凡至极的叙事触点(往往也是抒情焦点),或者是一座山、一块石头、一眼深潭、一间老屋、一片竹林、一头黄牛、一只猫、一匹矮马、一个陀螺、一挂鞭炮、一个红薯窑、一片锅巴、男人女人、大妈表哥、浇田织布、补锅抬棺……诗人都能一一融入历史、融入真意,尤其是融入乡愁、融入爱意。字里行间,诚朴亲和,感情浓郁,读来别具韵味。
“竹叶是少女的情书么/鲜花作伴/葬一地花瓣/单相思遮遮掩掩/零落成泥”(《故乡的竹》),品读《记忆的陈酿》中处处类似的柔情诗行,你也许会心生错觉,这些分明不是文字,分明就是诗人的心语,是诗人在以“知天命之年”而捧出的一颗别样炽热的诗心。
《记忆的陈酿》,生命里的记忆,时间里的陈酿;其“不忘痴情,不改初心”;在一定程度上,堪可实现诗人一段“对灵魂有个交代”的人生夙愿。
仅仅以上这些,我为阿毛略写几笔,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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