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北大岭上的千载流光 罗 雯

河池日报 2019-01-21 08:49 大字

百旺注定是都安的一个传奇,打开谷歌地图向下俯瞰,从拉烈镇的三水屯往下到百旺镇的那浩屯,刁江一改崇山峻岭里激扬跌宕的犀利,进入百旺这状如风帆的河谷地带,突然温柔娴静起来,它绕过众多曲线柔和的圆丘土岭,斗折回环,与西北群山中咆哮而来的红水河一道,绾成一个巨大的“人”字,亘古地屹立在桂西北大地上。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我们一行人就在这么一个逐渐半夏的时节驱车来到百旺。暮春已远,此时的百旺,阳光澄澈,谷渐青,川正盈,鲤方肥。弃车登船,过了八甫,进入精华,一路坡岭相连,江水浩渺,这两个地方当属百旺镇比较富庶之地了,它们一样头枕夷江(刁江古称),一样坐拥丹丘,面临红水河,一派鱼米水乡的景象。

这趟百旺的行程除了考察八甫和精华的风土民俗之外,还要去探访传说中的北大岭遗址。位于八甫村东南角的北大岭遗址(北纬24°2′12″,东经108°24′54″),东望精华,南临金钗,有刁江红河相隔,地形依坡傍水,风景秀丽。2005年,广西文物工作队因乐滩水电站建坝蓄水而对北大岭进行抢救性发掘,让这个沉睡了7000余年的巨型新石器时代的石器加工场重见天日,数以万计的石砧、石锤、砺石等制作石器的工具出土,数量之多、范围之广令很多人瞠目结舌,一下子就把红水河文明的历史向前推进了几千年,成为当年轰动中国考古界的一大奇观。据说,这个石器加工场也是中国迄今发现的最大的新石器时代加工场,面积大约12000平方米。既然是石器加工场,那肯定是:来料加工——交易生产,产业链一应俱全。如此推断,百旺这片土地在上古时期一定生活着一个规模庞大的原始部落群,不然生产众多石器给谁使用?他们散居在这片方圆250多平方公里的刁江河谷,狩猎耕作,生息繁衍。

可让人疑惑不解的是,这个历经了新石器时代、春秋战国、唐宋元明清几千年热热闹闹的集市码头,为什么突然被世人遗弃了呢?在渡船上,我们看到即将汇入红水河的刁江两岸,左精华右八甫,满眼是青葱的玉米、茂盛的桑麻、纵横的河水,更远处的山岭,有松林覆盖,直铺云端,映在我们眼前竟然是一片木草萋萋、碧水冉冉的美丽原野,仅有一些稀稀疏疏的民居村落隐匿其中,完全没有那种人声鼎沸、熙来攘往的迹象。通常情况,最能干脆利落地摧毁一个地方的繁华,不外乎有两种方式,天灾或人祸。北大岭千载繁华的消失,这两种方式都有可能,天灾大概是洪涝祸害,刁江、红水河洪灾的悍戾在史上是出了名的;而人祸一定是频繁的战乱了。都安史志关于北宋以前及其宋元两代的史实记载都非常稀少,但对明清两朝记录就相对详实一些:明朝弘治年间(公元1499年),思恩军民府官岑浚在夷江(八甫、金钗一带)造战船三百余艘,以蓄“谋反”,并择机逆夷江而上,攻打永顺长官司,遂占领永顺、永定部分地盘(今板岭永顺、宜州龙头等范围),后朝廷派官兵剿杀。接着嘉靖年间(公元1528-1539年)发生十三堡瑶民大起义,也是以百旺、金钗一带为主要战场;清代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安定司土巡检潘如禄率兵镇压夷江壮、瑶民起义,“枭其于八堡之上”,并对红水河左岸扼道的一块磐石削砥凿面,镌刻上“灭猺关”三字(今属菁盛乡境内),此地距北大岭遗址也不过五公里。从以上的“谋反”“剿杀”“起义”“枭”“灭猺”等文字的背后,一定是你死我活、刀光血影的争斗,这仅仅是六百年内的事情,而其他五六千年的时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史书没有记载,我们也无从知晓。可以肯定的是,一直处于风暴眼的北大岭,即使再繁华再兴盛也一定在各种灾祸中一次又一次地被夷为平地。

交通落后的古代,河流无疑是最便利的高速公路,拥有刁江和红水河航道的北大岭实在是人间的乐土。在漫漫的时光长河中,一代代的古人翻山越岭,顺流而下或逆水而上,拖儿携女来到北大岭定居,七千年前打磨石器,三千年左右烧制陶器。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两千年上下的先民们,在这远离中原的百越荒蛮之地,开始拥有了铸铜打铁、开璞琢玉的技术;直至北宋淳化二年(公元991年),中央王朝才开始在北大岭一带设置富安监,负责朱砂矿的开采和水银冶炼,这是都安历史上第一个行政管理机构,可见北大岭的地理位置是何其重要。一般来讲,定点—聚居—繁荣—争利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脉络,而利益之争一直是永恒的话题,由此产生的势力纷争更是循环反复,直至清代中期,北大岭瓞绵几千年的气运便戛然而止了。表面上看,一切终究消失无形了,但古人生产生活的蛛丝马迹亦被大自然记录在不同层次的淤泥之中。现在的北大岭遗址及其周边,人们往往一铲直戳下去,恐怕会惊扰多少沉睡千年的魂灵!

据考古学家研究称,北大岭遗址最早聚居的是新石器时代中期的古人类。从现场考据来看,他们的日常起居显然不会住在洞穴或树上,能够磨制石具的先民们,那肯定已经学会搭建简陋的房子了。人类天性自私,没有房子,作为大型石器制造工场,他们制造的产品搁置在哪里?用石器交易得来的猎物又储存在哪里?因此,他们生活在北大岭是不可能露天而居,且附近均是黄泥土丘,更不可能有居住洞穴的条件。当然聚居在百旺这片广阔丘陵的原始部落,大部分古人应该还过着采集、狩猎和简单耕作的简朴生活,他们猎取的对象主要有华南豪猪、竹鼠、猕猴、灵猫、果子狸、穿山甲、野猪、鹿、水牛、羊等动物,多余部分还是拿来交换生产生活所需的石斧、石铲的。尚且,古人也有爱美之心,不然生产这些玉玦做什么?看看我们现代人,虽居住在稳固的水泥楼房里,穿金戴银,华服锦衣,而在美食方面,比起古人来讲,食材匮乏得多,除了牛肉、羊肉比较普遍外,其他动物的肉类就比较珍贵了,而人工喂养的果子狸、竹鼠、野猪还偶得品尝之。什么穿山甲、灵猫、熊、猕猴、鹿等早已迫不及待地列入国家动物保护名录,彻底与我们的餐桌绝缘。至于今日午餐之油煎豆腐炖刁江鲤,青椒干煸泥鳅、冬笋爆炒田鸡等普通家常美食,虽然与古人馔玉炊金的美食相差甚远,但也充满了家的味道,几杯温馨的土酒下去后,气氛明显热烈起来,吃得大家眉飞色舞,笑逐颜开。水煮红水河三角鲤虽然也是八甫精华两地的特色美食之一,在另一拙篇《古渡花开》有所描述,虽然忆起舌尖生津回味无穷,亦不重提。

北大岭遗址已经荒芜冷落,那些挖掘出来的石器、陶罐、玉玦、铜碗等物品均已星散各地,好比一头中午被屠宰的牛,黄昏日落的时候,东家在煎它的肝,西家在煲它的骨,更多的家庭则正爆炒它的健肉和腰方,或将其肉剁成泥沫,和上面粉放到锅里清蒸,或撂在油锅里炸……唯独,唯独这片孕育着它的土地,日日对着半江残阳,回忆着它辛苦耕作的一生而黯然神伤,仅留下几张不甚清晰的图片,几块残断不堪的骨骸,放在自己的博物馆不很显眼的角落供后人瞻仰,连块碑铭都没有。

站在遗址之上,我感慨万千,红河的对岸是金钗镇,这个1934年才划给马山县的富饶小镇,早已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暮霭之中;不远处,那座融入当地民间神话的最高峰――小女山也沐浴在一层玫瑰色的金阳之下。我仿佛看到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缓缓地移过我们的眼前,初始的新石器时代,一群身遮兽皮祼背露臂的男男女女在工场里操劳忙碌;春秋战国的农夫在田野上犁田耙地、播种耕耘;秦汉的工匠正忙着垛泥修坯、烧陶制瓦;唐宋的铁匠们则光着膀子,拉着风箱,挥着锤子,在熔炉火旁挥汗如雨地锻铜铸铁;明清的水手已解开货船的缆绳即将起锚远航,身着长衫的商贾满脸堆笑与岸上的人们作揖道别……画卷的背景则是云水氤氲的红水河和夷江,岸边密筑着鳞次栉比的水榭楼台、庭轩院落;再远处,蒹葭苍苍,有白鹭翩翩翔集其上。可是越往近代,画卷逐渐模糊起来,最后竟消融于眼前这片青山绿水、竹影松涛的景致中了。哎!我又一次亲近红水河并再次聆听它万载不变的涛声,涛声有匹夫关的遗恨①,有灭猺关的血泪,还有北大岭遗址积淀几千年的时光。时光从未老去,老去的只是我们的容颜。

百里关河,千载烟波。

而今日北大岭之行,我们——

来时,水翠风清;归去,紫霞满天!

备注①:太平天国运动时期(公元1859年),石达开部下骁将石镇吉率兵自百色沿红水河经匹夫关(今菁盛乡娘娘隘),遭安定土司潘凤岗联合白山土司设伏击杀而全军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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