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坟的世纪追思
陆阿勇
每次读到苏轼的悼妻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就会想到与我们阴阳相隔近70年的祖父。祖父的孤坟,远在15公里外,山高水复,荆棘丛生,宛若苏轼所言“无处话凄凉”。
父亲未满3岁,祖父就撒手西去。从此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祖父的形象,在彼时未谙世事的父亲脑海里,仅留雪泥鸿爪,但一点都没有影响父亲对祖父的虔诚与敬意。每一年清明节,祭拜祖父时,父亲都郑重其事,不是杀鸡,便是宰鹅,还买上猪肚、排骨等爽口的菜肴,盛情邀请家族里的兄弟、侄孙,热热闹闹地奔赴。
祖父的坟远在15公里之外,葬在宾阳高田与河田两乡的交界处,群山莽莽,杂草灌木葳蕤,每一次的祭拜,都让我们脚底生血泡,叫苦不迭。幸好,那里是全乡甚至全县为数不多的原始山林,植被完好,上百年的岁月沉淀,使四周野藤杂草恣肆疯长,许多鲜见难觅的野果、草药都可在此寻见。其中有一种野果,俗名“木督子”,滚圆似乒乓球。一株成年的木督树,可容五六个成年人同时攀爬惬意摘果。我们吃得牙齿发酸之际,双手合拢,向着远处的山坳“呦呦,哎哎”地呼喊,回音悠长响彻山谷。偏僻的原始乡野之处,空气清新温润,雾霭之下,有数条溪流九曲回肠,或相向并进,或汇聚抱团逶迤而去,汇成了许多湛蓝幽深的水潭,是捕鱼的绝佳之所。几乎每一次在清明祭拜祖父时,父亲都会张罗下江捕鱼的“大事”。那样的“大事”,洗涤了我们行程的疲惫,让我们雀跃。每一次,同行的母亲都会嗔怪父亲“为老不尊,正事不干,尽随孩子胡闹……”尽管年少,但我们都能真切感受到母亲对父亲此举的“纵容”。多年以来,我们一直感激父亲,是他的“不务正业”让我们在清明祭拜祖父时,少了几许苦楚与乏味。
从父母身上,耳濡目染,我们提孩时就对祖父之坟倍觉亲切、充满敬意。自从父亲去世后,我们就接过了祭拜祖父的“班”。20年多来,每次回乡似乎总是悲欣交集。为一些发小和乡民的罹难,更为父亲母亲祖母相继离世。这万斛悲欣,在清明时节,更似潮汐汹涌而来。
近十年来,每次清明,妻子都“嫌”祖父的坟,说山陡路远的,祭拜一次,来回需四五个小时,一直嘟囔要迁坟回来,择近安葬。末了,还振振有词:等我们年老体弱时,指望儿子他们来这扫墓?其实,我也知道,每年清明如遇细雨纷飞,那份浑身泥泞、长途跋涉的艰辛更不待言!然遇此诘问,我却一直抗争,还拉扯弟弟组成“盟军”。说当初叔公叔伯们半夜起程,不辞劳苦,跋山涉水把祖父抬到这里安葬,自然有其道理,至少说明风水不会太差,虽然当下我们过得并非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衣食忧愁。但三番几次,雨水裹挟泥泞奔赴孤坟,那份苦楚与狼狈,似乎一而再地印证着妻子的箴言。
终于在2019年清明,和弟弟迎风站在祖父的坟前,当着祖父的“面”,似庄重又似开玩笑地说:请阿公保佑,5年之内,我们兄妹4人,无论为政、从教或经商,如境况再无改观,就行迁坟之事!话毕,一只雄鹰,展翅滑过。那是我有生之年,首次近距离仰视这空中霸主。不想探究其中的玄机,只是高山出雄鹰,可见爷爷的坟茔真是山高路遥……如今,距上次坟前的许愿,期限将至。然近两年来,因新冠肺炎疫情等诸多因素影响,弟弟生意失败、诸事不顺,姐姐和小妹平常度日,而我仕途惨淡,纵是努力奔忙,到底也活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对于迁坟与否,如今因疫情,我们四散天涯,除了无法揣摩远在成都弟弟的内心想法外,我们都能淡然面对。从勤劳的父辈身上,我们早已彻悟天不会掉下馅饼,唯有依靠双手、自强不息,方能岁月静好。
其实,妻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我们心里对祖父的坟茔有千般的依恋,几十年来有关清明或美好或感伤的追思,都浓缩于斯始发于斯。
今年清明,在祭拜祖父时,我会代未能赶回的姐姐小妹和小弟许愿:树挪死,人挪活,办法总比困难多。请九泉之下的祖父护佑流淌着他们不屈血液的子孙后代繁衍生息,爬过高山,蹚过溪流,各自努力抵达尘世的彼岸。
一座祖坟,几代人的情感沉淀,载着世纪的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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