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充,一株芦苇的记忆

华西都市报 2020-07-11 06:02 大字

□颜庆

在人生旅途中,我如一根芦苇,跟随河水一路漂泊,最终在嘉陵江畔的南充扎下了根。

江水穿城而过,淤积出一个个沙洲,芦苇在堤坝和江中的小岛上肆意生长,营造出大片大片的湿地。每到冬天,一群群候鸟便长途跋涉赶到南充做客,其中最多的是在江面上翩翩起舞的红嘴鸥。

我最初和南充打照面,看到乡野的芦苇与庞大的城市相拥在一起,先是惊奇,随之而起的是亲近感。芦苇,在川北乡间随处可见,乡亲们用它来对抗贫瘠的土地,只要有一丁点儿泥土,它就能顽强生长。不仅可以防止水土流失,还是先辈们修房造屋的材料,也是越冬的柴火。

南充,一条大江、一带群山、一株芦苇,构成了依山傍水的安逸环境。无论是漫步江畔,还是畅游江中,抑或是到城里绿树婆娑的舞凤山、鹤鸣山转一转,再到环绕着城市的西山、凤垭山登高望远,那一株株芦苇如影随行,就像心底里泛起的乡愁。

记得从大山里第一次走向南充,我的书包里揣着一本在小镇上购买的《三国演义》,岳麓书社出版,开本有一些小,定价六元三毛钱,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在我家乡川北营山县的山村里,哪个少年不会讲几个诸如“火烧赤壁”“草船借箭”“空城计”这样的故事,梦想走向山外的少年满脑子都是英雄气概。《三国演义》是根据史书《三国志》演化而来的,而《三国志》作者陈寿著书立说的万卷楼就在南充城郊的西山之上,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我就读的西华师范大学距离万卷楼很近,也就是几条街的路程,周末呼朋引伴爬西山登万卷楼,一览“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壮阔风景,成了学生时代的难忘记忆。

万卷楼前,有很长很陡的石梯,爬梯子时每一次停歇和仰望,都是抵达陈寿内心深处的过程。大学课堂上,历史学教授讲过一个故事:陈寿的父亲,是驻守街亭的马谡参军,马谡违背纪律导致街亭失守,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陈寿的父亲受到连累,被处以髡(kūn)刑(剃去头发,以示羞辱)。面对这样重大的家庭变故,陈寿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是他在伏案撰写《三国志》时,没有夹带私人情绪,而是客观公正评价诸葛亮鞠躬尽瘁、执法如山的历史功业,展示出了他宽广的度量和高尚的人格。这个故事,就像一颗芦苇种子随风飘散,在南充人的心里扎下了根。今天,南充还有陈寿路、陈寿中学和陈寿公园,我们天天念叨着陈寿的名字,好像他并没有走远。

走出万卷楼,沿着西山之巅前行,前面就是纪念汉朝开国功臣纪信的开汉楼。山崖边,那些经历过冬天的芦苇,顶开枯枝败叶冒出地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纪信,在项羽围困刘邦于荥阳之际,舍身救主打破危难局面,成就了汉高祖刘邦的霸业。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刘邦在纪信故里设置安汉县,纪念这位英勇的壮士。今天的南充,就是在安汉县城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这座城市也因此赢得了“忠义之邦”的美誉。我折了一根芦苇,在开汉楼前的广场上写下一行数字:202+2020=2222,这就是南充的城市年龄。广场上有市民在锻炼身体,没有人注意我写下的这个算术等式,有老者用粗大的毛笔蘸水在石板上练习写字,顺着他的笔划走势,我看到他写下的是:“纪信生降为沛公,草荒孤垒想英风。”记得这是北宋诗人王禹偁的诗句。

站在开汉楼上远眺,南充这座城市在嘉陵江两岸铺陈开去,四周是青山隐隐,一条江把城市划分出了顺庆、高坪和嘉陵三个区域。嘉陵江走出莽莽秦岭,过四川北大门广元市,然后一路南下抵达三国时期张飞镇守了七年的阆中古城,在南充市境内逶迤三百公里,然后奔向重庆天门码头与长江汇合。水,是南充城市的灵魂,一座座跨江大桥把三个城区挽在了一起。沿江两岸及江中岛屿,一片湿地连接着一片湿地:凤仪湾、上中坝、下中坝、滨纷水岸、黄金江岸、359度曲流……这些湿地构成了一连串的“印象嘉陵江”景观带,担负着保持水土重任的芦苇,便一年四季在江畔随风招摇。到了秋天,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开花了,那猩红的苇穗子就像是一面面旌旗呼呼生风。待到最后一缕秋风吹过,泛了白的花絮四处飘散,远远望去跟下了雪一样。

南充,是一座记得住历史的城市。在大街小巷里穿行,抬头一望,一座奎星阁、一面“抗战到底”石刻、一条莲池路、一块“义渡”石碑,以至于特色美食张飞牛肉、川北凉粉,俯拾皆是历史故事。坐在市中心北湖公园一架三角梅下的石凳上,一旦聊开话题,一个下午就过去了。眼尖的人看到,嘉陵江畔那座宋代的白塔顶部,一篷芦苇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谁也不知道那是哪朝哪代飘散的一颗种子,孕育出了一岁一枯荣的故事。

即使过去了一千年,抑或两千年,一年一茬的芦苇仍然不会忘记抽芽。南充人的梦里,有一条船划过江面,如雪的芦苇花絮四处飘飞,那是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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